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關那畔行,夜深千帳燈。
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
鳳元三三二年,風月國國主被刺殺。同時,晏國舉兵侵境。風月大亂。同年,鳳國順應天意,舉兵討伐風月。次年二月,鳳國晏國平分風月。這塊歷經戰火的版圖上,從此再無風月的影子。
而與此同時,那個名為子落的女子,便再無消息。
「廢物!連個人都找不到!再去查,查到之後速速來報!」軒轅汜拍案而起。軒轅宸則是端著茶杯的手抖了抖。沉默不語。
「繼續去找!挖地三尺也要給我找到!」軒轅汜的怒氣四溢。待聽命者唯懦地退下之後,才有絲疲憊的頹然坐下。「皇兄,你說落兒究竟去哪兒了。」
軒轅宸皺皺眉。「不知。但我相信,落兒一定可以逢凶化吉。」然後他似是想起了什麼。「子玉醒了麼?」
一提到這個,軒轅汜又是一陣歎息。「不愧是神醫谷少谷主,留下這麼一封書信,就不見了蹤影。」
「哦?」軒轅宸從軒轅汜的手中接過那封信。仔細的審視之後,苦笑一聲。「不止我們擔心著落兒啊。汜弟,孩子長大了,有了他們的想法。任他們去吧。」
「唉,當時線人來報,我們馬不停蹄的趕去,幸得子玉還一息尚存。不然……」軒轅汜揮了揮手。「可是落兒,似乎是早知我們暗中跟著她,她離開子玉的時候,故意躲避了我們的線人,現在,我們連她的下落也不得知了。本想子玉醒了同他商量,這倒好,如今連他也不辭而別。皇兄,孩子們真的長大了。」
「汜弟。」軒轅宸站起身來,踱步走到窗邊,背對著軒轅汜。「子玉曾說過,落兒是翱翔在九天的鸞鳳,怎會甘於被困在這牢籠之中。」然後軒轅宸轉過身,臉色帶著一絲欣慰的笑。「子玉說,該飛的時候,放手讓她去飛,如此,才不會有遺憾。」
「也罷。」軒轅汜有些疲憊。「隨他們吧,但願老天保佑。來人,傳我盟令,不必再尋了。」
「這京城的日子,我們也呆的厭煩了。皇兄,遷樓至漠北,可好?」
軒轅宸點頭附議。
鳳元三三三年,消息樓在京都一夜之間,人去樓空。
是夜,深宮中傳出寥寥的琴聲。子言伸手撫下窗欞上厚厚的塵土。低歎一聲。
「落兒。父皇和皇叔,也離開了呢。你可知麼?」
夜深風涼。只留下池華園裡一片的冷寂。還有那輪氤氳而孤獨的殘月。
四月的風,殘捲著泥土的氣息,滯待在空氣裡,穿過青石板鋪築的小巷。
馬蹄聲踏碎青石板上淺聚的水窪。接著便是長長的一聲馬兒的嘶鳴。
「塵兒。」馬上的黑衣男子翻身下馬。
女子應聲回眸。星眸流轉,連春色也隨之黯然。
男子伸手攬過她的肩膀。「又穿的這麼單薄。」隨即接下自己的披風將她圍上。「影盟的事情我都交給了紅梅。從今以後,我都會寸步不離,陪在你身邊。」
女子微抬起眼簾。「風無痕,你會一直都在麼?」
那男子正是風無痕,曾經影盟的盟主。是的,曾經的。如今他將辛苦建立的影盟,全部交給了紅梅。現在,他所擁有的,只有她。那個讓她牽腸掛肚而始終不能遺忘的人。
愛戀的伸出手,拾起她落在肩頭的一縷銀髮。「我會一直都在。」
那在陽光下耀眼的白色,始終會刺痛風無痕的心。她給自己催眠,忘記了所有,卻只記得一個子玉。他拼進所有救她,耗盡了七重的內力。她的發,一日一日的變化,直至變成如雪的白色。可是那嬌艷的臉龐,卻如芍葯花般,越是清麗。夜影說,他從未見過此等事情,許是公主不想再憶起從前。
當時的風無痕,身心俱疲。他揮揮手,說。「罷了罷了。既然如此,那就隨她吧。」
可就在那一刻,從醒來就再未同他說過話的子落,突然開口。
她說。「我是誰呢。」
風無痕驚訝之餘,笑的疲憊。「子落隨風,仿若塵埃。你是塵兒。」
從那之後,她有了新的名字。她的認知裡,淡淡的抹去了子玉的痕跡。她每日每日看到的是風無痕。
執著她的手舞劍的風無痕,望著她微微蹙眉的風無痕,替她擋下一切威脅的風無痕。
只有風無痕。
直至那日,她看著他輕輕的出聲。「子玉……」敏感的捕捉到風無痕微不可尋的顫抖和變化。她輕聲說著。「是誰呢?」
良久,風無痕執起她的手。「塵兒,我們離開這裡吧。去你想去的地方。」
我們走吧。去你想去的地方,過你想過的生活。
好。
我們可以去荒無人煙的草原,牧馬放羊,永遠不再回來。
好。
記憶裡,是誰也曾這樣柔聲的說過。後來呢,她忘記了。
她微勾起嘴角,應著他。「我想去荒無人煙的草原,牧馬放羊,再也不回來。」
風無痕輕攬著她的肩,柔聲答應著。「好,那我們去漠北吧。牧馬放羊,再也不回來。」
夢後樓台高鎖,酒醒簾幕低垂。去年春恨卻來時,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青燈別院。有一白衫男子靠窗而立。「琵琶弦上說相思,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主人,屬下確查,影盟盟主近日已離開京都。終日陪同在一名名為『塵兒』的女子身旁。」
「塵兒?」這扇上栩栩如生的竹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擺動。那是……子玉的折扇。月夜下,男子的容貌一覽無餘。正是當年死裡逃生,又不辭而別的子玉。他收起折扇,眸色黯然。「繼續。」
「那女子的容貌同主人畫捲上的人可謂一模一樣。但……」
「什麼?」
「但那名為塵兒的女子,卻是一頭白髮。」
「白髮?」子玉心中一緊。落兒,你究竟發生了什麼。「他們是去什麼地方?」
「他們一路向北。屬下大膽猜測,他們此行目的是去漠北。」
我們可以去荒無人煙的草原,牧馬放羊,永遠不再回來。
好。
嘴角微微勾起。子玉微瞇著眼睛。落兒,你終究還是記得。
「傳我谷令。即刻出發,前往漠北。」
不論你是子落,還是塵兒。等我。只讓我見你一眼。子玉策馬而馳,濺起一地塵埃。我只願,你能一世安樂。
「落兒,等我。」
閒尋舊蹤跡,又酒趁哀弦,燈照離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愁一箭風快,半篙波暖,回頭迢遞便數驛,望人在天北。
紅梅站在高處的山崖上,望著遠處的浮雲。「他就丟下整個影盟走了。果真無情。」
「主人他,心中很苦。」
「我知道。」紅梅苦笑。「可你我心中,不也如此。」
被風吹散了最後的歎息。「看著吧。夜影,他們一定不會就此結束的。只是,不知再見又是何年了。」
山風捲起了她的發,掀起的面紗的一角,那枝紅梅,似血妖嬈。
江湖。染血的江湖。
江湖。相忘的江湖。
那些愛恨情仇的佳話,最終被一場大雪覆蓋。春天來到的時候,隨著雪水,滲入泥土之中。
活著的人仍要活著。死去的人終歸死去。
他們的故事沒有結束,卻也至此完結。
誰是誰的誰。誰愛誰愛誰。最終依然,子落隨風,仿若,塵埃——
全文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