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莊毅來看望許蝶時,許暖早已疲憊睡去。
莊毅看了看許暖,猶豫了很久,輕輕地將她抱起,安置到另一張床上,扯開被子,輕輕地給她蓋上。
他守在小蝶身邊,一直沉默著,為小蝶削蘋果。
手裡的水果刀有些鈍,不如以往鋒利,蘋果被他切成一小塊一小塊,放在盤子裡,就像自己被切碎的心臟。
深夜,醒來的小蝶突然拉住他的手,說,叔叔,我怕。
他將蘋果放下,拿手帕擦了擦手,坐在小蝶的床邊,摸了摸她的小腦袋。她細細的頭髮纏在他的手指間,像密密麻麻的心事,纏住了他。
那一夜,他像個父親一樣,輕聲給小蝶講童話故事《海的女兒》——講故事本是他最不擅長的,可在陪伴小蝶的日子裡,卻變成了他的強項。
小蝶將腦袋靠在他的胸口,末了,她迷迷糊糊地仰起小腦袋,望著他,輕輕喊了一聲,叔叔。
然後昏昏睡去。
其實,她想問他——叔叔,是不是所有的父親都會給自己的小孩講故事啊?
叔叔,你將來有了小孩,也會給他講故事嗎?
叔叔,我喊你爸爸,好不好……哦……你要是不開心……我就不這麼喊你……啦。
……
凌晨時分,莊毅獨自走在街上。
空氣中各種廢氣混雜在一起,產生了濛濛的霧,蒙住人的眼睛。莊毅想起了許暖髮絲間玫瑰花般的氣味,可她夜宿孟古家的事情,就像一把刀,在他的心臟上劃了一刀又一刀。
最近,趙趙來找過他,暗送秋波,媚態如絲,就像戀愛中的小女人一樣。可是,她越熱情,他就越想逃。
在他眼裡,那一夜,只是代表那一夜。
而她,卻將那一夜,看成了一輩子。
這怎麼可能呢?當時他只是意亂情迷了罷了,只是他的暴躁與憤怒無處宣洩罷了,又或者,因為垂憐她,所以他才會用這樣的方式償還。
情債肉償,男人也會這樣。
趙趙不是感覺不到莊毅的冷漠,只不過,人一旦陷進愛情漩渦之後,就不想讓自己清醒。
愛情如飲酒,就是要醉生夢死。
她調笑莊毅,陳寂和孟謹誠就要訂婚了,你該不會捨不得許暖去套孟謹誠了吧?
莊毅將眉頭皺得緊緊的,趙趙也就不再說話。
不過,在她眼裡,許暖永遠是根刺。
莊毅走到公寓樓下的時候,意外地碰見了陳寂。
他愕然得說不出話來。
陳寂看著他,有些緊張,眼睛閃爍了半天。最後,她只說了四個字,但就是這四個字就「炸」得莊毅如腦袋開了花兒一般。
她說,帶我走吧!
商業陷阱?
陳寂瘋了?
世界瘋了?
自己在做夢?
凌晨撞鬼了?
陳寂被梁小爽附身了?
……
他從來沒有想過陳寂會做出這樣的事說出這樣的話,或者說,他以為陳寂這種自閉的女孩壓根就沒有世界觀、審美觀、人生觀,更不會有七情六慾。
陳寂抬頭,望著他,目光裡的期待一點一點地碎裂。她不是梁小爽,可以糾纏不休,她也不是趙趙,可以放低姿態曲意逢迎。
最後,她無比矜持地笑了笑,她知道,莊毅的錯愕和沉默,大抵就是最好的拒絕。他辜負了她最終鼓起的勇氣。
不過,兩個不熟的人,何來辜負呢?
陳寂轉身離去的時候,莊毅失聲喊了一句,陳小姐。
可是他並沒有走上去拉住她,他甚至沒有邁出一步。
陳寂回頭,沒說話,轉身離開了。 她還沒有強大到能夠站在這裡等著他緩慢地拒絕,在她眼裡,這種行為形同自取其辱,不是她能接受的。
莊毅是在小蝶的病房裡接到孟古的電話的,那時那刻,許暖正抱著大喊疼痛的小蝶,哭得眼淚直流。
醫生紛紛趕來。
順子跟馬路說,難道老闆要眼睜睜地看著小蝶死掉嗎?
馬路歎了一口氣,如果是你,你會同意自己喜歡的女人和其他男人再生一個孩子嗎?
順子說,可老闆也沒拿許暖當自己的女人啊。
馬路笑,嘴角微微一揚,說,難道只有像大情聖孟古那樣,口口聲聲說出來的愛,才是真的愛?
順子不說話了。
莊毅沒有預料到孟古會打來電話。他冷笑著說,可真是稀客。
電話裡,孟古笑得很得意,他反覆把玩著手裡的請帖,是孟謹誠和陳寂訂婚派送給莊毅的那張。他說,我是派送請帖的,我小叔的訂婚宴,和陳小姐啊。
莊毅冷笑,說,那可真稀奇。這應該是孟謹誠來給我派送吧,輪不到你。
孟古笑,說,生這麼大氣幹嗎?我不過好心跟你說說,從今天起,你就別妄想許暖可以破壞小叔和陳寂了,無論是訂婚還是結婚,因為他是不會和我搶許暖的。
莊毅笑了笑,聲音有些刻薄,說,哦?那我是不是要恭喜你們舊情復燃啊?
孟古說,你知道就好。
莊毅有些不爽,說,你對你自己可真是自信啊。
孟古說,怎麼?難道你覺得一個女人肯為一個男人生兩個孩子,還不能證明什麼嗎?
莊毅愣了愣,很顯然,他沒想到孟古會突然蹦出這樣的話,他說,你什麼意思?
孟古就笑,說,莊毅,你不要小看了許暖為許蝶治病的決心!我瞭解她!
莊毅沉下聲音,說,你不要告訴我,你一直都知道小蝶生病了。
孟古不說話,似乎是默認。知道自己的孩子生病,卻從不去探望,並不是一件什麼光榮的事情。其實,他也是擔心孟謹誠再攪進來。
孟古沉默的那一刻,莊毅突然想通了很多事情,他冷冷地笑,說,你知道的事情不少啊。
孟古笑,說,是啊,別忘了,小叔一直讓我找阮阮,所以,她在你那裡我一直是知道的。不過,我以為你是喜歡她,所以養著她。直到你帶她出現在小叔面前,我才知道,你是有預謀的。
莊毅冷笑,說,你小叔那麼聰明,肯定也知道。不過,你居然可以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喜歡的女人和自己的女兒被別的男人養著,我是不是該稱讚一下你的涵養呢?
孟古就笑,說,你不就是想刺激我嗎。
莊毅極其不屑地冷哼一聲,我哪能刺激到你呢?一個試圖用車撞死自己女人的男人,一個可以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女兒生病卻從不探望,而只是一味地把她當棋子的男人,我可沒有那麼自信可以刺激到他!
孟古依然笑,語氣裡有些恨意,說,你不要妄圖刺激我了。你沒有過過辛苦的日子,你永遠不知道往上爬有多累……不對,你知道的,你當初失去了家業,不也是費盡心思再得到的嗎,所以,你更不願意失去對吧?我和你一樣,不願意失去。
莊毅很不屑地說,你記住了,土雞飛得再高也不會變成鳳凰的!
孟古有些惱,他很介意「土雞」這一類的詞,因為這會勾起他原有的自卑,他做不到孟謹誠那樣雲淡風輕無慾無求。
不過,瞬間,他又笑了,對莊毅說,你千萬不要忘記,落地的鳳凰不如雞!莊毅,我就等著你這隻鳳凰落地,等著你不如雞!
孟古說這些話,是有底氣的。要知道,只要陳寂和孟謹誠在一起,莊紳或者說上康集團,勢必會吞掉盛世和風集團。
所以,那天凌晨,莊毅沒有應允陳寂,是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情。
莊毅掛掉電話前,突然問孟古,那天,你是不是打探到許暖要去醫院,所以才有了那次的不期而遇?
孟古大笑,只說了兩個字,聰明。
莊毅氣憤地掛斷電話。
他突然意識到,孟古是一個比孟謹誠和莊紳更難纏的人。
他出門,卻見許暖在和醫生討論臍帶血的事情。她居然同意採用臍帶血方案!孟古果然沒有猜錯。
她對醫生說,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她都願意救活許蝶!
原本就一肚子火氣的莊毅頓時怒火升騰,他一把握住許暖的手腕,說,為了這百分之二十五的幾率,你願意和那個男人上床?
許暖拚命推開他,哭喊著,都是你,都是你!是你讓小蝶的病拖延到現在的,都是你啊!
莊毅惡狠狠地說,對!都是我!都是我!我不能讓你那麼容易爬上孟古的床,不能讓你再為他生個孩子。你滿意了吧?!
許暖慟哭不已,她絕望地看著莊毅,說,你知不知道我也好痛苦啊,你讓我怎麼辦啊,怎麼辦啊?
其實,她說的是,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雖然她的心已經不在孟古那裡,可除了和孟古再生一個孩子,她想不到其他辦法了。
可是,莊毅卻誤解成,她在為孟謹誠和孟古之間的選擇而痛苦不已。
於是,莊毅冷笑了一下,說,既然你這麼難以選擇,那我就幫幫你,孟謹誠和孟古,只要死掉一個,你不是就可以選擇了嗎?!
許暖看著莊毅,狠狠地說,你冷血!
莊毅狠狠地盯著她。
那一刻,紅塵中,他們是最暗自折磨的一對男女。
夜晚,風很大。
許暖站在窗邊,孟謹誠走過來的時候,她正在發呆。
樹上的葉子已經落掉了一半,她來找孟古,為的就是小蝶的事情。可是,她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