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樣,在他那些支離破碎的記憶裡,瓶子是一種很可怕的東西。
趙趙愣了半天,看看順子,順子不說話。
後來,趙趙走的時候,問了順子一句話,她說,好吧,你如果不想說,那你就告訴我,這件事情到底和莊毅有沒有關係。你只需要回答我,有還是沒有?
說完這句話,趙趙故作冷漠的臉上,浮現出悲哀的神色,眼圈竟也紅了。
順子依然選擇了沉默。
病房中,莊毅看了看順子,沉默了很久,他突然想起了那句話——出來混,總是要還的。想到這裡,他歎了一口氣,說,出院後,我跟趙趙說明白吧。
順子有些吃驚,說,你要跟她說是我們傷害了小熊?
莊毅歎了一口氣,說,我不想騙趙趙。
莊毅明白,一旦趙趙知道了真相,肯定會無比痛恨他。可是,他沒有辦法欺騙她。
其實,莊毅只想到了這點,但是他忽略了一個更重要的事情就是,趙趙知道了真相後,恨他恐怕只是一小部分,更多的將會是痛苦——自己最最心愛的男子傷害了她在這世界上尋找了那麼久的唯一親人——儘管莊毅當年是無心的,但是趙小熊被毀了卻是個殘酷至極的現實。
沉默了半天後,莊毅跟順子說,給我辦理一下出院手續,我要出院。
順子本來想阻攔的,畢竟莊毅還是需要在醫院裡待一段時間的。但是他瞭解莊毅的性格,自己阻攔也是白搭。
出院手續辦好後,順子就推著莊毅離開了醫院。
車上,莊毅突然問順子,小蝶的檢查結果出來了嗎?
順子搖頭,說,明天下午拿結果。
莊毅點點頭,他有些擔心小蝶的健康狀況,這孩子,從小就體弱多病,這麼多天一直高燒不斷,小臉蒼白得有些可怕。最近,每次他抱著她給她講故事的時候,她都會昏昏地在他胸口睡去。
每當這個時刻,看著她的小腦袋,莊毅的心裡都會有一種隱隱的暖。
在家中養病的這段日子,莊毅一直都在等趙趙。
許暖整日像一隻小倉鼠似的忙碌著,而腿骨折了的莊毅則像一個作威作福的地主少爺。
地主少爺渴了,小倉鼠就得窸窸窣窣地去給他倒水喝,而且還要是冰水;地主少爺餓了,小倉鼠就得窸窸窣窣地到廚房去給他做飯。
總之,地主少爺大概是為了報復小倉鼠將他的腿踩骨折了,又或者是為了報復小倉鼠看到了他和梁小爽那丟人丟到家的一幕,總之,他對她是橫挑鼻子豎挑眼。
不過,地主少爺更多的心思被其他事情佔據了,所以,小倉鼠的日子也不算特別難過。
順子告訴莊毅,陳子庚和莊紳已經談好了孟謹誠和陳寂的婚事,莊毅點點頭,要馬路挑一份厚禮給陳子庚送去,祝賀一下。
當時,許暖就在他身邊,他沖許暖笑了笑,譏諷地說,你在他面前哭得死去活來,他不還是照樣要娶別的女人了。末了,他還想說——就看你有沒有手段,讓他回到你身邊,也不枉我養了你這顆棋子四年……可是,這句話他卻硬生生地卡在喉嚨裡,怎麼也說不出來。
許暖不說話,她一直以為陳寂要嫁的人是莊毅,現在突然變成了孟謹誠,她也說不清自己是什麼感覺。
順子走的時候,莊毅問了問趙趙的近況。
順子離開莊毅的公寓後,去了趙趙的住所,結果,趙趙一直不肯開門,順子只好訕訕離開。離開時,他說,莊毅提前出院回家了,因為不放心你。
然後,房間裡傳來女人壓抑的哭泣聲,那麼低沉,那麼痛楚。
這些日子,莊毅常常會陷入沉思,趙趙會以一種怎樣的姿態到來呢?氣勢洶洶?悲傷欲絕?或者是冷漠異常?無論是哪種姿態,他都已經準備好了,任由她發洩。
遺憾的是,趙趙一直都沒有出現。
莊毅並沒想到,趙趙是在膽怯,她懼怕結果。雖然順子無數次告訴她,莊毅回到了家裡,在等她,並會給她答案。可是她卻從最初的怒火萬丈變成現在的恐慌迷茫,這讓她整個人都卑微起來。
她拚命地吸煙,酗酒,試圖麻痺自己。
她無數次在莊毅的樓下痛苦地徘徊,淚流滿面,可是,卻始終鼓不起勇氣去找莊毅。
如果,答案真的是莊毅,那麼往後,她和他又該怎樣相處?
人總是喜歡逃避。
趙趙將趙小熊接到身邊,可趙小熊卻又掙脫她,逃回原來的房子——那裡有許暖。
趙趙無可奈何,只能由著趙小熊。
天氣陰沉的時候,趙小熊就窩在沙發上,抱著零食看電視。
趙趙看到他長長的手指甲,就忍不住走上前,想幫他剪掉。
趙小熊卻依舊排斥她,揮舞著手臂,口齒不清地罵她,女流……流氓!
無意間,他尖利的指甲刮花了趙趙的臉。趙趙吃疼地摀住臉,突來的疼痛,讓她的眼眶瞬間濕潤了。
趙小熊很開心,他終於趕走了這個女流氓,所以,他歡天喜地地拍著手,嗷嗷直叫……可是,當他發現那個女流氓居然緩緩地蹲到地上,雙手抱住膝蓋,雙肩一聳一聳的,蒙著臉大哭起來的時候,他也愣住了。
她那披散開的頭髮,就像水藻一樣,茂密地生長在一方記憶的水域裡。
記憶中,似乎有一個模糊的細細小小的影子,整日追打在他屁股後面。那個細細小小的影子,似乎和他經歷過生離死別,似乎在茫茫人世間受盡苦難,卻仍不停地將他找尋……隱秘的空間裡,似乎有個聲音一直在呼喚著他,小熊,小熊,我是吉祥,我是姐姐吉祥啊……
趙小熊歪著腦袋,緩緩地蹲到趙趙身邊,他不知道誰是吉祥,不知道什麼是姐姐。他只知道他弄哭了這個女流氓——弄哭女孩是不好的,哪怕她是個女流氓——記憶裡,他似乎有過一個很深愛很深愛的女孩。在那麼長長的一段時間裡,她總是哭,總是哭,因為她最初的愛情,背叛了她……
那些不清晰的記憶影像,讓趙小熊萬分惶惑。
他伸手,輕輕觸碰了一下趙趙。
趙趙抬頭,淚痕未乾,臉頰上的傷口猩紅鮮艷,她傷心地看著趙小熊。
趙小熊似乎想討好趙趙一樣,將手裡的餅乾遞到趙趙面前,啊啊地叫了兩聲,示意讓趙趙吃。
趙趙愣愣地看著趙小熊。
趙小熊猶豫了一下,就將餅乾小心翼翼地放入她嘴裡。
趙趙愣愣地將餅乾嚼碎,愣愣地看著趙小熊,眼淚再一次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趙小熊慌了,他沒有想到趙趙吃了餅乾還會哭——她一定是認為自己給她吃壞東西了,所以,他慌張地將餅乾塞到自己的嘴裡,大口大口地嚼著,想要證明,這些餅乾是好東西,不是壞東西,所以,你不要哭了。
趙趙看著趙小熊單純的樣子,心都要碎了。
她別開臉,狠狠地將眼淚抹掉。
……
那天,趙趙給趙小熊剪了指甲。
天灰濛濛的,沒有陽光,趙趙的臉上,傷口猩紅。她低著頭,那麼小心地給趙小熊修剪指甲。
趙小熊愣愣地看著她,他突然想到,許暖很久沒有來了。
以前,在陽光很好的下午,許暖會坐到他身邊,給他修剪指甲,聽他哆哆嗦嗦地說話,他總是想告訴許暖這句話——我以前一定有一個很深愛的女孩——可是這句話總是被他表達得支離破碎。
他看著眼前的趙趙,覺得這個女流氓其實也並不是那麼令人討厭。她臉上的傷口讓他覺得無比內疚。
他突然伸手,用手指輕輕地觸摸趙趙的臉頰。
不知道為什麼,趙小熊突然喊出了一聲,姐姐。
趙趙大吃一驚地看著趙小熊,緊緊地握住他的手,說,你,你剛才說什麼?
趙小熊就茫然地搖搖頭,然後又恢復了沉默。
那種沉默,讓趙趙絕望。
許暖來看趙小熊的時候,抿著嘴巴,她的牙齒被碰掉了一顆,莊毅已經為她預約了牙醫,兩周後,去補牙。
她原來是要給趙小熊修剪指甲的,可當她看到趙小熊已經被修剪過的指甲時,突然明白,趙趙來看過他。
她是當年的趙吉祥啊。
許暖一時之間百感交集。那個曾經給她偷過地瓜條的秀氣小女孩,如今卻風情萬種地遊戲人間。
命運永遠是一個輪迴,我們曾經遇見過的人,都將在某一天再次出現在我們的生命之中,不可抵抗。
許暖將買來的零食放在趙小熊面前的桌子上,安靜地看著他,眉目之間有隱隱的憂慮。
趙小熊也呆呆地看著她,似乎在努力回想著什麼,回想著那個一直以來存在於他心中的喊不出姓名的影子——他曾深愛過的女孩。
許暖走的時候,對趙小熊說,我見到了他們。
他們。
孟古,還有,孟謹誠。
她的這句話,與其說是說給趙小熊聽,倒不如說是說給自己聽——許暖,你見到了他們,可是,該怎麼辦呢?
自從她遇到了莊毅,生命就變得不能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