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一世一雙人……——
蓋頭下的女子,似悄然一震,旋即再次垂下頭,兩顆清淚從蓋頭底下掉落到地上,砸出兩個清亮的水花。顧惜朝眸中,閃過一絲怨念。她,被感動了?不由,邁動雙腳,往前站了一步,緊緊靠在女子身側。
湛雲落卻彷彿什麼都沒看見似的,闔上眼,聲音透著淒涼,低沉婉轉中帶著絕望地道:「一年的時間,我會處理好我身邊的事,然後就會放下一切,帶你離開,我想將這個作為驚喜,送給你。現在……」
他的聲音中染上悲慼,「若惜……今日,我要你知道,皇位於我,不過是這麼些的隱忍孤寂,想對自己有個交待。沒有你,也許,我會是個好皇帝,一直這麼做個孤家寡人,可是,自從有了你,我知道,一切都不一樣,我會把天下打理好就交到雲芩手中,然後,就帶著雙宿雙飛,一生一世一雙人。你……你真的不願意麼?」」
伏在地上的女子,已然淚水長流,卻,仍是聲音哽咽說出了: 「不!」
只是一個字。世上比刀子戳刺的更痛,更能讓心支離破碎的原來是她的一個「不」字!
眼裡的世界瞬間失去了色彩,湛雲落雙眸酸楚,似有苦楚鹹澀的液體順著臉頰悄然落下,他雙手垂下,緊握成拳,道:「就因為他沒有娶妻?就因為他曾為你廢了左臂?你見到了他對你的深情,你感動!為什麼你從來沒想過我,想過我對你的心?」
女子兀自顧著,淚水一滴兩滴,在地上打成氤氳的一片。
然,還有人比她哭得更甚,衣襟早已全部打濕,妝容花的不成樣子。
顧惜朝緩緩扶起跪於地上的女子,然後,淡淡地問道:「皇上,你要問的已經問完,現在,反過來該臣問問皇上了。皇上對我京北銀號處處提防,撒下了天網意欲剿滅,如今,皇上身犯險境,就不怕命喪於此麼?」
一句話,驚得堂下看禮的賓客轟然一聲,原來皇上與顧惜朝是死對頭,難道顧惜朝是打算今日在這婚禮之上刺殺皇上嗎?
一半的人,臉上又青又白,來這兒的非富即貴,倘使顧惜朝弒君,他們也難道謀逆的牽連。一時,堂下有些騷動,都緊張地盯著湛雲落。
湛雲落仰天一笑,含著熱淚道:「有何可怕?朕不怕你弒君,朕說過,這天下是雲芩的,朕死了,他自然登基為帝,而朕……呵呵,這一生若沒有若惜的陪伴,又是何等淒涼難耐,生亦何歡,死亦何苦?」
從腰間抓出劍,湛雲落直指顧惜朝,身後跟來的影衛赫然也都抽出武器,準備一戰,轉眼,這婚堂就要變戰場。
顧惜朝卻輕輕一笑,優雅地扶著一身大紅的新娘回到禮台前,聲音清亮地道:「今日,是顧惜朝與皇上的私事,與諸位無干。皇上,倘使你有心,就只有我們兩個較量一番如何?別誤傷了無辜。」
湛雲落一聽,先是一怔,然後狂放用袖子一揩眼睛,揚聲道:「有何不可?顧惜朝你就不怕朕殺了你,讓……讓她這一生淒涼無依嗎?」
顧惜朝勾唇如玉,淡淡笑笑:「皇上果然自信,卻也忘了惜朝的本事。皇上請隨我來後堂。」
說著,顧惜朝一甩袖,往後堂而去。
湛雲落提著劍毫無畏懼地跟了上去。
後堂有一處開闊的庭院,地面平整的如鏡子般不見一粒雜石,周圍遍種的是一樹一樹的木樨,皆是雪白之色。
換過一身雪白絲袍的顧惜朝,似多少和剛才有些不同,他拈過一枝開得爛漫的木樨在鼻翼間輕輕嗅了嗅,輕歎一聲,「聽聞你也很喜歡木樨,素淡而又爛漫,恰如若惜。可惜,今日你我同是愛惜木樨之人,卻要在這木樨的見證下,一決生死!活著的,帶若惜離開,死了的,呵呵……」
「顧惜朝,你無恥!」湛雲落破口大罵,「若惜,今日已經選擇了你,要一生一世陪你左右,到了這時候,你還要說什麼輸贏帶她走的話!還是你篤定就贏了朕?」
湛雲落看著顧惜朝恬淡的笑容,覺得極其刺眼,宛如一根銳利的刺深深扎入眼中。倘使他湛雲落贏了,他就帶的走若惜?那樣,若惜就不是若惜了。倘使他輸了,是,他的命就交付於此,用他的血祭奠和若惜的決絕。
其實,無論輸贏,結果已經都一樣了,他,都是那個徹頭徹尾的輸家!「朕意欲和你一鬥,難道你以為還是為了要帶走若惜麼?朕雖不想放手,可到底……」
嘴裡一股子血腥瀰漫,湛雲落知道自己說話間已經心痛的咬破了舌尖,他想要做的已經做完了,他想要求的也已經求過了,若惜最後給他的答案,還是和他說一聲再見。
那麼,呵呵……這天下……
「出劍吧。」湛雲落劍花一挽,一咬牙,劍霍地刺向顧惜朝。亭廊深處,一抹嬌俏的影子翦眸裡閃過劍光,帶出一絲驚恐。顧惜朝笑了笑,回手擋住,身形閃動,一劍揮出,似山間飄過的清風,吹向湛雲落。
湛雲落一身黑袍,將所有的情緒都斂進這濃濃的玄色,似只有一雙眼睛,分明森冷絕望,卻仍然如夜色中最淒美絕艷的那顆星辰,燃燒生命之火散發出最後的璀璨。
兩人功夫都很高強,不多時已讓人眼花繚亂,只看到兩條人影跳來跳去,劍身相擊,發出陣陣清鳴。
湛雲落劍招突然一變,陰森的殺氣散發出來。這一招,乃是他所習練的冰心訣第九重的境界,雖不如第十重狠絕,能讓人灰飛煙滅,但是敵手若不全力以赴,卻也一樣可以死在他的劍下。顧惜朝內功精湛,一直動作優雅,竟不想湛雲落突然出了殺招,臉色一變,傾盡全力往湛雲落舞起的劍花中一探,旁邊,那個嬌小的影子一旁觀戰,神經已緊繃至極點。
就在這電光石火的瞬間,湛雲落眼中突然浮現出若惜在為他刷背時臉上那可愛的羞赧,又突然想起她方才跪在自己眼前請求他成全的決絕。心裡的痛楚漫無邊際地瀰漫開來,手上招式一緩。
此時顧惜朝的劍已刺了過來,湛雲落沒有理會,目光似留戀,似黯然,似解脫,身體已迎上那道劍光。湛雲落自殺式地棄招讓顧惜朝長劍來不及撤回,順勢刺入了他的身體。他一愣,鬆了手。
湛雲落帶著劍踉蹌了幾步,站穩,胸前一條長長的劍痕汩汩往外冒著鮮血,一滴一滴滴在地上,他慘然地道:「你贏了。」
顧惜朝想要扶他,被他一掌推開,湛雲落唇角勾出微微的笑容:「不要……讓她知道,就說我走了!」
湛雲落倦了,看看胸前的劍,大喝一聲將它拔了出來,人慢慢地向後倒去,看見白雲在天上飄,看見鳥兒成雙結對在天上飛。
這天空,真的好美麗。
一生一世一雙人……
他走了……
他一個人孤獨的走了。
若不相惜,何必相守……
他珍惜了,卻依然是錯過。
相守……
原來,真的是個很奢侈的字眼。
「我要等到你說愛我的那一天。倘使,有一天,我所做的一切讓你感激,想要有所回報,那麼那三個字,是你唯一能還清我的,知道麼?」
呵呵,他沒等到,也等不到了。
也許,是前世欠她太多,所以今生無法相守。
「落,不要……」轉角處那抹嬌小的身影卻突然飛奔出來,淒厲地喊道:「不要死,不要死!」
若惜喉嚨哽住,雙手緊緊堵著他的心窩,想要把那流出來的血通通地堵住,她一身碧色的長裙宛如人世間最美麗的湖泊,全身散發出永遠讓他無法忘懷的美麗,就把她這最後的美麗都映入眼中吧。
只是,她為什麼要脫去嫁衣?
「其實……你穿大紅嫁衣……真的……很好看……」血,是止不住的,丫頭,你現在想要挽留的,已經是我想要遺棄的。
生不能相守,死,也許還有來世的期冀。
「不要,不要!你不要死,不要死……」汩汩的血,觸目驚心的血,從她的指縫裡無法阻擋的流淌出來,彷彿他的生命,一點一點正在流逝。
他的低溫,漸漸失去了熱氣,那個冰冷的世界正在向他招手。
「若惜……別哭……你知道我見不得你的眼淚。呵……咳咳……愛你所愛吧……我悔……卻不怨……」
湛雲落漸漸閉上了眼睛,好累啊。
「我愛你!我愛的是你啊——」若惜再也忍不住伏在他的胸前,不顧鮮血染紅了她一身的碧衣,絕望地喊著,「我明白,我已經什麼都明白了,你要好好活著,等著我……還清你的恩,你說的,倘使,有一天,你所做的一切讓我感激,想要有所回報,那麼那三個字,是我唯一能還清的。我說了,可是,不夠……你就打算扔下我一個嗎?」
湛雲落躺在地上。血快流盡了吧,他聽著耳邊彷彿有人對他說愛,是若惜麼?呵呵,人果然要死了,就會聽到最想要聽的話,好啊。這樣,是不是死了也會帶著安慰?
別了,若惜……
來生,我們再聚吧,那時,我從一開始就不會放開你的手,這樣,誰也不會再將我們分開。
天,黑了……
顧惜朝慢慢走過來,輕攬若惜入懷:「我們好生葬了他!」若惜終於大哭起來,這一個月所有的糾結、所有的苦全隨著哭聲發洩了出來,「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她一遍又一遍地輕聲喊著湛雲落的名字,死死抓住他的衣襟不放。
春風吹過,涼涼的,若惜哭得累了,昏倒在顧惜朝的懷中。
顧惜朝回首,對著身後幾張出現的臉,淺淺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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