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小棉站在自家窗前，眼前是灰濛濛的樓宇和孑然的樹椏，掩不住從骨骼裡滲出的淒清。如果這一切只是個夢，那該多好。所有的美好都不曾失去，所有的悲劇都不及上演，可如今呢，她竟然要以這樣的方式做了結？心依舊是疼的，她的人生還有希望嗎？
一念未歇，房東老太走了進來。一隻醒目的行李箱擱在室中央，老太太眼神銳利地掃向楊小棉，這段時間她不自覺地把楊小棉當成了孫女，乍一聽她要走，還真有些捨不得。
「小棉啊，一定要走嗎？」
楊小棉很努力地讓自己擠出一個笑容，說道：「嗯，機票都訂好了。」
「唉！你和小楚鬧彆扭了吧。我雖然不太清楚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可總覺得不應該。不是我偏袒，論相貌、論脾性，小楚樣樣比你強些，倒不是說你不好，老太婆我眼瞎心不瞎，還是小楚遷就你的時候多。這樣好的男孩子，恐怕以後你都難找啦。」老太太喋喋不休地說著。
「王奶奶，謝謝你的關心。可不管怎麼樣，我都要走。」楊小棉有些淒楚地說。
老太太歎口氣，也不好多說，顛著小腳向外走，正納悶眼前怎麼突然變暗了，原來是有人堵在了門口。她抬頭瞄向高大的夏陌塵，搖搖頭，離去。
窗外路燈的亮光，映在房子裡，渾濁如老花的眼。楊小棉伸手打開燈，夏陌塵低著頭走了進來。
「聽花朵說，你辭職了。」
「嗯。」
「想去哪裡？」
「不知道。」
「就，這麼走了？」
「不然呢？」
夏陌塵不再說話，過了好一會才叫她的名字：「小棉。」
她低低地應了一句：「嗯？」聲音很輕，或許是因為情緒低落的緣故，那麼近的距離，恍若游絲，卻讓他內心怦然一動，梗在喉間的話猛地脫口而出：「不能留下嗎？如果真的不能，那我帶你離開，去香港。」
去香港？楊小棉抿了唇，心中毫無波瀾，聲音淡淡道：「謝謝你陌塵，可那不是我要的生活。」
「你要的生活我可以給，只要你說。」他的臉近在眼前，眼裡的渴求清晰可見。
她靠在雪白的牆上，低垂著頭，聲音還是那樣輕，卻無比堅定：「陌塵，我也不知道什麼樣的生活適合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我要離開，一個人。」
夏陌塵瞭然地笑笑，語調有些輕鬆，又彷彿陷入久遠的回憶裡：「你真的不一樣了，以前的你喜歡哭鼻子，總也拿不定主意，可現在，你至少懂得了如何堅持。」
不，她懂得太晚了！當她下定決心放棄原則去找楚逸，卻沒能堅持住；當她下定決定放掉徐政明給予的呵護，卻忍不住又一次享用！是她不夠堅持，所以才惹來這一場災難，她不能再重蹈覆轍，相同的錯誤她不會再犯。無論怎樣的牽掛和不捨，陌塵，我不能留在你身邊！
「謝謝你理解我，你會幸福的，和連茜小姐一起。」她閉上眼，聲音那麼平靜，這麼久以來她終於看清了某些東西，心頭隱隱竟有些釋然。
「小棉？」夏陌塵緩緩出聲，語速很慢，竟還有一絲顫抖，「這就是你的決定，你想要堅持的心意？」
「是的。」她抬眸看他，他從未見過如此清亮的眼神，「陌塵，我永遠記得那一天，你讓我感受到家人之外的溫暖。那時，只要心裡想著你，我就覺得幸福。這樣的經歷太深刻，以至於後來我一直記著你，就像是一個習慣，那麼長那麼久的銘刻在我腦海裡。我所有的意識都告訴我，這個人我不可以拋棄，不可以忘記。」
「可是，生活在變，身邊的人也在變。經歷了那麼多，我不能否認我的感情出現了偏差，我再不能像以前那樣一心一意地對你。在聽說楚逸要訂婚的時候，我的心，我的心裡只有他。對不起，陌塵，從那時開始，我的眼裡就看不到你了……」
她說出來了，心頭縱然愧疚萬分，那一吐真言的剎那，一直以來纏繞著她的困惑，終於解脫了。
他聞言，合上眼睛，嘴角輕輕一抽。
再度睜開，滿臉悲楚。
那樣的神情，楊小棉轉頭，手微微顫。
「好，小棉，只要你覺得開心，就按你的意思去辦吧。」他從懷裡掏出一件東西，往桌上輕輕一放，深不見底的眼眸長長凝視著她的背影，半晌，才低語：「我走了，祝你一路順風。如果……如果可以，像個朋友似的偶爾給我來個電話。」
他長歎一聲，忍住眼角的潮濕，抽身掩門而去。
不是不能停留，卻是不敢停留。怕那一剎那的對視，會使他拋去理智，不顧一切地抱住她求她。他愛她，這般深沉的付出，她卻從來不知道。然而，即便如此，輕狂和孟浪不是他的作風，如果欲求一心不得，那就成全所愛女子的心願，放她飛。
楊小棉緊緊攥了手心，眼睛一點不敢睜開，嘴更是抿得緊緊。好久好久，她才轉過身來，朝著空落落的門的方向深望。
眼波流轉，桌面赫然是那張她丟失的小照，是夏陌塵的，她顫顫拿起它，隨之而來的是令人窒息的疼痛。她蜷了膝蓋，緩緩垂下身，跌坐在地上。將小照貼近胸口，她終於失聲痛哭起來。
八年了，一切如故，他們還是回到了原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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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冷颼颼的，夏陌塵緊了緊衣領，小區裡的燈光太過明亮，只可惜不夠溫暖，但總歸是好處的，譬如能照見對面的人，以及每一個表情。
楚逸低著頭，靜靜倚在車旁，修長的手指夾著一支煙，他姿態隨意，臉上卻是隱晦不明，彷彿和漆黑的夜色融合在了一起，不見厚重，不見深沉，獨有一種孤獨的淒然。
夏陌塵遠遠地看著他，沒有挪動腳步，驀地，唇角一扯，似乎有話要說。只是瞬間，他斂去了表情，從他身邊款款而過。
「她沒事吧？」楚逸猛吸一口煙，突兀問道。
夏陌塵頓住腳步，卻沒回頭：「留住她，給她幸福。」說完，他快步走，楚逸微楞，那雙墨色的眼睛顯得錯綜複雜。
他遠目眺去，此時已是萬家燈火。
每一個亮著的窗口都像裝著一個幸福的故事，溫馨而溫暖，卻總有一些人在燈火以外，在幸福以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