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頂的風很冷,涼涼地打濕著她的衣服。天那麼近,彷彿一伸手,就能觸到那烏雲後的晨光。
日出,她嚮往的最耀眼的時刻就要來臨,她的心情無比激動。
徐政明笑了,說她像孩子一樣。
她卻哭了,心中滿滿的苦。他可以代替楚逸陪她看日出,可他終究不是楚逸!
徐政明把她抱在懷裡,直到她安靜下來,他說,一直以來我最喜歡做的兩件事,一件是陪你,一件是愛你。可惜,我再不能了。
她耷著腦袋不說話,怕一張口就有黃連的味道。
陽光衝破雲層,鑲出一道道金黃邊,真明媚啊,刺得她睜不開眼。她欣喜萬分,回頭,徐政明卻不見了。
徐政明……徐政明……
陽光躲了起來,雲層厚厚地迭起,山頂那麼黑,她多麼的害怕。終於,透過樹葉的縫隙她看到了徐政明,他的臉,很平靜,沒有悲喜,正一步步朝懸崖邊走去……
不,停下來,停下來!
他又笑了,輕輕地說,小棉,這是我的命。
他的身影在她眼前一閃而逝,沒了蹤跡。
不——不——
「小棉,小棉……」
是誰,在耳邊喚她,伴著嚶嚶的哭泣?楊小棉慢悠悠地睜開了眼,白色的牆,白色的床,白色的窗簾,這是哪裡?病房?!
「小棉,你醒了,你終於醒了!」
她適應光線,才發現一直在身邊啼哭的人是心雅。那麼,剛剛那個是夢?不,她心有觸動,腦中分明閃過一個場景。
她驀然抓住心雅的手腕,滿含期待地問:「徐政明,徐政明他?」
姚心雅抬起紅紅的眼看她,突然用手摀住臉痛哭起來。
「不,不會的……他只是倒在那裡,他怎麼會有事?醫生呢,醫生呢……我要去看他,他一定好好的,就在我隔壁的病房裡,對不對?」
「小棉!」姚心雅死死拽住想要起身的楊小棉,只一會,她大聲地,一字一頓地說,「徐政明,他死了,他死了!」
「你騙我!」楊小棉用盡了力氣把她推開,嘶叫道,「你怎麼可以咒他死,他是徐政明啊,我死他都不會死。我,我要去找他!我——」
「小棉,他死了,他真的死了!」姚心雅撲過來摟緊她,她的身體一直在哆嗦,眼淚爬滿了整張臉,只聽見輕微的喃叫,「不,不,你騙我,你騙我……」
「徐政明患有哮喘,他隱瞞得很好,這麼多年我們竟然都不知道。那天,山上的氣溫很低,他的哮喘一遇冷空氣就發作了,等人們發現他的時候,他就已經……」
姚心雅的話像一根針戳到楊小棉的心裡,她猛一激靈,回想起了一切。一種透骨的冰涼,順著她頭頂一直侵入到腳心——是她害死了徐政明,他是因為她而死的啊!
淚意朦朧中,她揚起手,她的手像一把刀,閃著明亮的光。
「啪——啪——」
「小棉,你幹什麼,你為什麼要打自己啊。住手,住手啊!」姚心雅一臉驚慌,試著去抓她的手,無奈為時已晚,楊小棉的兩邊臉頰都腫起來了。
「心雅。」她把面頰貼在膝蓋上,大聲地哭起來,「我才是劊子手,我害死了徐政明,該死的人是我,是我啊!」
「不,不不,不關你的事,那是個意外。」姚心雅極力忍著眼淚,說道,「他身上帶了藥,不慎掉入河裡,才要了他的命。你不要胡思亂想,你都昏迷了一天一夜了,醫生說要靜養。」
不,不是這樣的!要不是她,他就不會跑來祁山,就不會哮喘發作,更不會半夜三更不睡覺跑到小溪邊。這輩子,她不愛他,辜負他,無視他,更殘忍地害了他的命!
「心雅,我是個罪人!我要去看他,請求他的寬恕!」楊小棉拉開被子,沒等站起身,一陣天旋地轉,精神和體力已達到極限的她,轟然暈倒在床間……
再醒來,周圍還是白茫茫的一片,有人握緊她的手,她定睛一看,不是姚心雅。
卻是楚逸!
「醒了,覺得怎麼樣?哪裡不舒服?要不要叫醫生?」他很緊張,一向睿智淡定的他竟有些手足無措。
楊小棉看著他,帶著點茫然的神色,眼睛黯然無光,似是毫無焦距。
「小棉。」他低聲喚她的名字,「我知道你心裡難受,你打我罵我,都可以。我錯了,你原諒我。」
她慢慢轉過頭,不看他,張著眼睛,卻只固執地盯著天花板上的日光燈。
「小棉,你說話,怎麼樣都可以,不要不理我。」楚逸低下頭,不停親吻她的手,試圖給她一點溫暖,她冰冷的手勾起他心裡越來越多的內疚。
她還是不說話,經歷那麼多變故,她的心輕易就哀傷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外婆去世了,如果我知道,我不會對你那麼冷淡。」他像是強忍著極大的痛楚,用抖得不成調的聲音說,「小棉,你有孩子了,為什麼不告訴我?你就那麼不信我,不信我會給你和孩子一個交代?」
一滴,兩滴……豆大的淚珠燙在她的手背上,她全身顫抖得厲害,眼裡終於滾下兩行清淚。
「小棉,我沒有訂婚,徐政明一走,訂婚儀式就取消了。」
徐政明!一股疼痛瞬間襲擊了她的頭,她驀地瞪大了眼睛,渾身巨震,臉色越發蒼白。她怎麼忘了,徐政明死了,死了!他一死,她還有什麼幸福生活可言?她人生的所有希望,隨著他的逝去,都將倒塌,都將埋葬!
「小棉,你有沒有聽我說?」
她的臉色白得像一張薄紙,她緩緩合上眼睛,最後一絲光亮被長睫掩住之前,抽出了被他握住的手。
「小棉——」
「你可以走了。」她的聲音平靜地駭人。
「我知道你在為徐政明的事難過,我也一樣難過。我求你了,不要胡思亂想,我真怕你想不開,把什麼責任都往身上推。醫生說,孩子的情況——」
「不會有什麼孩子。」
「小棉!」楚逸驚慌失措地看著她,這一回,她睜開眼,沒有迴避他的目光,「我不會要這個孩子,我和你也不會有未來。楚總,請你出去,我要休息。」
她轉過頭,不再看他,棉被下的手卻如風中落葉一般簌簌發抖,不自禁地撫上她的小肚。
病房裡很安靜,靜得能聽到輸液的輕響。
「好,你休息。孩子的事不忙著下決定,先把身子養好。」楚逸勾了勾唇角,苦澀地說,「我晚些時間再來看你。」
楊小棉抿唇不語,他只好歎了氣,離開。
她又開始做夢了,夢中的影像都很模糊,像是有徐政明,也有楚逸,更讓她心悸的是,有一個胖乎乎的孩子,蹣跚著走向她,哭喪著臉,像是要指責她……睜開眼的一剎那,她的心怦怦直跳,剛才她說要拿掉孩子的話到底是氣他的還是真心的?她腦子裡亂成一團,全身乏力,像散了架一般。
楚晴來找她,她終於來了。
她的巴掌揮過來,又狠又用力,楊小棉沒有躲,她早已預見到這一幕。
楚晴沒有穿華美的衣服,一身縞素,手臂上別著一副黑紗。
楊小棉瞬間流下淚來,疼不在臉上,而是心裡。楚晴的眼神那麼那麼憂傷,她到底幹了什麼?老天要這樣懲罰她!
「為什麼死的不是你?」楚晴一張嘴,就是惡毒的話,可她的臉上爬滿了像蟲子一樣的淚,她到這裡來,多麼無奈。
楊小棉緊攥住手心,要她怎麼回答?如果可以,她真的想拿自己的命去換他的,可事到如今,這樣的話有什麼用?楚晴根本不會相信,甚至誤解她,認為這是漂亮的托詞,而更加厭惡她!
「徐政明是瞎了眼,他因為愛你而搭上一條命。我呢?則是個徹底的傻瓜,明知道他不愛我,還是……」楚晴說了一半的話卡在她喉嚨裡,再沒說出來,泣不成聲。
楊小棉難受得想大聲哭出來,可她不敢,她不敢在楚晴面前表露出她的悲傷。她有什麼資格?
「楊小棉,我恨你!你是這世界上最游移不定的女人!愛就是愛了,不愛就是不愛,可你呢?總是給這個希望、那個目光,讓他們為了你赴湯蹈火,放棄了原則和堅持,結果呢,誰也不幸福!」
「楊小棉,你是個懦弱,卻很自私的女人!你遇事毫無主見,總是想著依靠別人,你孱弱的外表欺騙了徐政明,楚逸,甚至夏陌塵,他們情不自禁地會為你生出一種保護欲。而你,不僅沒有阻止,反而可恥而自私地一次次利用!你根本不懂,你既然不愛,任何方式的給予和保護你都不可以接受。所以,楚逸很矛盾,徐政明很痛苦,夏陌塵一定也不好受!」
「楊小棉,因為你,我們每個人都活得很辛苦。為什麼,死的那個人不是你?為什麼,你不馬上從我們面前消失?」
……
那一天,對楊小棉而言是一場僵夢,她遍體生寒,撕心裂肺的疼,楚晴眼裡的那抹恨意,在她眼前久久不散。
她自私、懦弱、游移不定……她心如刀割,卻又從未這般清晰地認識到自己。透過別人的眼,她深深痛恨自己。是她的錯,原來,所有的所有,都是她一個人的錯!
那麼讓一切因她結束吧,就像從來不曾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