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花朵後，車內少了一個人，可對楊小棉而言，空間反而更狹小了。不知是不是封閉的原因，她只覺得呼吸困難，渾身不自在。
已經不能再默默注視他了，她只好將視線投向茫茫的窗外，雨越下越大，彷彿要把整個天傾覆下來似的。
突然聽到鈴聲，楊小棉保持著向外看的姿勢，耳朵卻一字不落地聽到了全部。
「嗯，在外面……馬上回來了，不用擔心……好，好，待會見……」
這個時候還有誰有權利打這個電話，還有誰能讓他用這麼溫柔的語氣回話？除了她，連茜，別無他人。
楊小棉木然著一張臉，內心分不清是什麼滋味，只是突然很想落荒而逃，縮在她的小屋裡，怎樣都好。
夏陌塵掛上電話不久，楊小棉的手機也跟著響了。她比較呆，響了好一會才聽清是她的，倉促間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接聽。
「在家嗎？」是楚逸。
磁性味十足的聲音驀地讓她覺得安心，楊小棉把手機貼在耳邊，輕聲道：「沒，剛和朋友在一起，現在準備回家了。」
「嗯，下雨天的，別在外面待太久，我不放心。」電話那邊很是嘈雜，隱隱透著樂聲。他頓了頓，又說：「我在應酬，脫不開身，不然我就來接你。」
「不不，你還是忙你的吧。我馬上就到家了。」他要來了還怎麼得了？楊小棉慌不迭地阻止他，氣息明顯不穩。
電話那頭有一絲沉默，半晌，傳來低沉輕柔的聲音：「小棉，我想你。」
合上手機蓋，楚逸在包廂外站了一會，臉色十分陰沉。那頭小綿羊肯定又有什麼事瞞著他，怎麼才分開沒多久，她就有狀況發生了？看來下次，得把她綁在家裡才行。
胡想間，包廂內有人在喊，楚總。他應了一聲，側過身推門進去，臉上已換上慣常的從容表情。
把手機放在兜裡，楊小棉忍不住偷瞄了夏陌塵一眼，後者一如既往地專注開車。她不禁暗自嘲笑自己，你是哪根蔥，難道還指望他有什麼反應？
結果，夏陌塵居然說話了，雖然語氣漫不經心：「是男朋友嗎？」
「是……哦不……是吧。」一句話反反覆覆，楊小棉臉紅了，其實，她完全可以不答的，這一說反而錯的離譜。
淺淺的燈光下，她的臉龐緋紅如霞，羞澀的模樣融在他眼裡，他的心倏然一動，輕輕感歎了一句：「挺體貼的。」
楊小棉愣住，沒想到他會這麼說。體貼，是吧，楚逸不分時間不分場合的體貼不是一次兩次，從最初的抗拒、不習慣到現在的坦然受之，他真的是寵她。那麼，夏陌塵呢，他不是也一樣在連茜的關心照顧之下，一起吃飯那天，連茜的表現讓她明白了什麼叫差距，而他同樣也坦然受之啊！
他和她，彼此彼此，心安理得地受著別人的體貼。
孰料，這樣的認知讓楊小棉心裡更為辛酸，那兩個人的出現，只會讓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這輩子大概她都無法近得了他的身。
夏陌塵送她到家樓下的過道口，濕冷的風吹過，將她的劉海吹起，露出玉一般淨白的小臉。
「謝謝你送我回來。」楊小棉側頭衝他笑，漆黑靈動的眼珠在夜色中熠熠發光。
「你住二樓？」夏陌塵微揚起有著凌然線條的臉，短髮在風中飄動。
「嗯，租的。地方不大，一個人住夠了。」她還是笑。
「不和朋友一起合租？」
「沒有合得來的，也或許是自己的人緣不太好，沒多少人想起我。」
她說的無心，夏陌塵卻聽出另一番意味來。
他輕輕移開眼睛，望向遠處，似乎凝神考慮了很久，才慢慢道：「人的一生最奇妙的是際遇吧，有人來有人走，你可能記得一些忘記一些。如果忘了，還真是遺憾。」
最後，他把視線折回來，若有所思地看她，悵然地補上一句：「要是真忘了，該怎麼辦？」
他想問的遠不止這些，但此時，他能做的也只是含蓄地旁敲側擊。
楊小棉的心跳一點點提速，這話看似莫名其妙，卻彷彿另有所指。她只恍惚一個熟悉的故事從腦中飄過，她和他的相遇和分離，再到現在的重逢和開始。而且，這哪裡算什麼開始，只不過是再度相逢的兩個路人之間禮貌的寒暄。
誰都明白，什麼樣的人被銘記，什麼樣的人被遺忘。被忘了的人一定是無足輕重的人，掀不起一絲風浪。那麼，忘了就忘了吧，何必再憶。就算哪天想起，那個人也只是雲淡風輕的一抹淡色，照樣毫無份量。如此，還是忘了的好。
楊小棉心頭百轉千回，溢滿了酸澀和疼痛，臉上慢慢止了笑意，終是淡淡道：「忘了的好，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我上去了，再見，夏律師。」
她轉身邁開了步子上樓梯，瘦弱的身形似是卯足了勁，咚咚地敲得地面直響，一晃就消失在樓梯的轉彎口。
夏陌塵眼角輕揚，眸中分明淌過一絲訝然，她那句話說的雖淡，卻掩不住深深的失意和微微的顫抖，他不鹹不淡的一段話似乎說中了她的心思。可是，還來不及表達他的歉意，或者說一聲再見，她就這樣，跑掉了？！
他坐進車裡看了看時間，有些晚了，想著連茜還在家裡等他，他迅速啟動車子，一路慢駛。饒是如此，車輪碾過小區裡的一個大水坑，被激起的水柱「撲簌簌」地飛向停駐路邊的一輛黑色轎車，那輛車裡似乎還有燈光和人影，夏陌塵習慣性地向車裡人頷首，表示歉意，才想起這是深夜，這番舉動那人應該是看不清的，遂無奈地搖搖頭，直接開了車走。
車窗上的雨刷劃出一道道弧線，視線混沌的雨夜，映出的事物更是影影綽綽。楚逸坐在車內，今天晚上，他拋下生意場上的朋友，和他的車一起，很有耐心地等了她大半小時，結果卻看到了這一幕。
唇邊挑起一絲諷意，他下意識地看了看副座上的一隻包裝禮盒，今晚大約是送不出去了。他掉轉了方向盤，淒冷的風雨夜，黑色的轎車沿著寂寞的街燈，一路延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