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有些怕人。
靈月汐站在窗下,手心一片冰涼。
身體站得有些累了,想靠一下,身後的丫鬟識相地走上來,扶住了她的胳膊。
渾身一軟,靈月汐回頭看看貼身的丫鬟,心中一片諷刺的曬然。
——從什麼時候起,她開始有這樣的習慣了呢?
這樣涼意沁身的夜,她貼在窗邊,聽到了內室裡溫暖的嚶嚀低語……胸前的沁骨石涼涼地挨著皮膚,將她身體裡的毒性壓制下去,可是這一刻,她竟會覺得那涼意真的侵入了骨髓,冷到她心都痛了。
一串腳步聲從裡面傳來,靈月汐在丫鬟的攙扶下抬眼望過去。
背著光的男人,溫潤如玉一般的帝王。
昏黃的燭光在他身上度上一層暖暖的色彩,卻還是遮不住他眉宇間化不開的憂傷。
其實,她看過他更加憔悴沉重的樣子,比如聽到三座城池淪陷的時候,他孤身坐在大殿裡,不許任何人進來,只有她在他身邊,看他怎樣身形枯槁,心中被百姓所受之苦折磨得蒼白無力。只是那樣枯坐的一夜,第二日醒來,他卻沒了任何憔悴的樣子,那溫潤的眸子裡閃著的亮光,讓她整個人生都豐盈起來,她幾欲落淚,卻聽到耳邊他堅定而溫柔的安慰。
可是現在,她卻不敢上前了。
只因為那種憂傷,是另一個女子帶給他的。
她聽施然說了那個女子的故事,淒涼到讓她都跟著心痛,只是現在看到他這幅樣子,她的心卻驀然沉重了幾分。
不是說,他心裡容不得任何一個女子的嗎?
不是說,他是雪原的神,沒有什麼人可以駕馭的嗎?
這一切,在她看到那個女子的瞬間,頃刻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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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不要!——」
次日。
落櫻殿。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稜撒下來,照耀在白色衣袍的男子身上,他俊美的臉孔帶著莫名的威嚴,安靜地聽著身後女子倔強的咆哮。
許久了,落櫻殿裡自她回來,就是一片沉靜,從來就沒有被打破過,除了日日深夜她呆在那個人床前呢喃低語之外,這裡連落雪的聲音都能夠聽到。
而現在,她渾身戰慄著,看著眼前自己至親的人。
「我不知道什麼燕國,我更不知道他還有什麼妹妹,他只是我的雲展!」雪櫻拚命抑制著眼裡的淚花,像小獸一樣衝著穆夜笙露出凶狠的獠牙,「是我救了他,是我把他從死神手裡面奪過來的,他昏睡三天三夜不省人事,是你們告訴我他不行了!我偏不信!我守了他一個月,為了給他取暖我在殿裡擺滿了火爐,就算把整個落櫻殿燒了我都不在乎!可是……可是憑什麼……你只救回來那個女的一天而已!她有什麼資格過來見他!」
英氣的眉頭,緩緩皺起,穆夜笙望向她的目光中,有一絲沉重閃過。
「雪兒……還信我麼?」
淚落滿腮,雪櫻固執地將眼淚抹去,咬著下唇不去看他。
緩步靠近她,穆夜笙看著她劇烈顫抖的睫毛,輕輕歎息一聲:「是我太縱容你了……」
縱容?
這個詞深深刺痛了她……
倔強的眼神從他臉上狠狠拂過,雪櫻臉漲的通紅,卻仍舊啞聲說道:「沒錯,我就是任性了,你回去告訴那個女人,要進我的落櫻殿,除非她殺了我,否則沒有可能!」
她撂下如此狠絕的話,一個轉身就要回到內室。
「你可知道……她是他唯一的親人……」他的聲音,驀然低沉下來。
雪櫻的背影,就此怔住!
「三個月前,燕國的衛菱之亂,是因他而起……」穆夜笙靠近她的背影,如玉般憂傷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雪兒,你可知道慕容家近百口的性命都因此喪失了……那麼多人的血流乾了,死得毫無悲壯可言,只因遭人誣陷,他們到死都背著叛軍親眷的罪名……」
「不要說了!」雪櫻固執地堵上了耳朵。
又是一聲輕歎,他太清楚她的性格,受不得半點傷。
背對著他,眼淚一串一串地掉下來。
大踏步地走近了內室,雪櫻倔強地轉身,將房門緊緊關上。
門關上的瞬間她就軟倒下來,滿心充盈的,是心痛,是恐慌,是自己一直迴避聽到的消失,將她折磨地快瘋掉了。
內室的床上,那個剛毅的男子有著俊美的面容,卻安靜得讓她害怕。
「雲展……」她輕叫,聲線嘶啞,「你應我一聲,就一聲,可好?」
亙古的安靜,像河水一樣流過。
她忽而就止不住哭,用手背抵住了唇,卻還是能聽到自己絕望的嗚咽。
「我知道,我知道你肯定怪我了,是嗎?如果不是我,你就不會那麼容易被胡人抓住,不是我,你就不會受那麼重的傷,你的家人就不會死!所以,錯的人一直是我,對不對?」
空曠的房間,只剩她一人撕心般的哭喊。
「你起來啊!起來恨我,起來殺了我都沒關係,可是你為什麼都不醒,你為什麼拿你自己的生命來懲罰我,為什麼!!」
一聲一聲,她哭得肝膽俱裂。
整個落櫻殿安靜得讓人發怵,只聽得到那個女子抽泣的哭喊。
直至穆夜笙踏著滿地細碎的光走出殿門。
宮奴跪了一地,久久都不肯起來。
回到宣宸殿時,他第一次為那些壘得高高的折子微微蹙起眉頭。
殿上,一個白色衣衫的女子已經跪在那裡,緩緩地磨著硯台,磨到失了神,直至聽到腳步聲,她抬起頭,才看到那個背著光的男子,心中一片暖意融化開來。
早已有了這樣的默契,他揮筆潑墨,她淡笑如昨。
只是今日,他彷彿有了心事,朱色的筆在折子上落下重重的墨點,他也渾然不覺。
「她究竟是怎樣的女子?」
一聲突兀的輕問,他下筆歪了,在竹籤上印下一抹不成型的朱紅色。
靈月汐微怔,手中動作停滯,「是我吵到你了麼?」
她仔細觀察著他的神色,這才發現他眼中那不同往日的柔情,是在她問話的剎那就一閃即逝的。
「不礙事……」他笑得清淺,眉宇間卻沒有絲毫開心的意味。
想要繼續批改,無奈,思路被打斷,滿腦的混亂將他整個人緊緊纏住。
「汐兒……」他輕輕放下筆,眉宇間有了一絲淺笑中的無奈,「怎麼辦,我好像,已經靜不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