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宮的門前，落滿雪花。
像是沒有人打掃，那雪鋪成一地安靜的模樣，叫人捨不得踏上去。
蘇芊凝望了一眼那緊閉的門，伸手一推，吱呀的一聲響，叫她自己都心顫了幾分。
「怎麼，這裡荒涼到連通報的人都沒有了麼？」
身後的幽蘭望著那門，壯起膽子喊了一聲：「凝妃娘娘到！」
屋內沒有動靜。
半蹲在房內洗著帕子的青瑤聽到了動靜，動作停滯了片刻。已經不是冬日了，天氣卻因為這一場落雪而變得寒冷起來，她放在水中的手已經凍得通紅。站起身，將房門打開，望見了冷宮門口那個一身厚厚裘衣面目冷媚的女人。
「凝妃娘娘。」心裡起了幾分戒備，青瑤把門開得大大的，福身輕喚。
「怎麼，還是白天，就陰沉到這等地步？你家主子呢？」說罷，抬腳就要往屋裡走。
「娘娘……」知道不合禮數，但還是斗膽攔住了她，壓低了聲音，「娘娘，我家主子正在休息，娘娘在外廳等候一下，奴婢這就去通報，如何？」
青瑤始終記得上一次她來這裡時發生的爭執，她並不想看著那一幕重演。
眼裡寒氣湧起，蘇芊凝唇邊一抹詭異的笑：「果然，慕容家出來的都是衷心護主的奴才，只不過這樣的奴才少見，如今也只有在冷宮中才見得到。也好，本宮等著，叫她出來就是。」
唇色白了白，青瑤避開她嘴上的鋒芒，退到內屋去。
屋內，暗淡的光線下，白色素淨的大床安睡著一個人。
按照時間推算，肚子裡的胎兒已經有了約莫四個月左右，這個時候的人總是會容易感覺到疲倦，嗜睡，昏昏沉沉的，一個上午，或者一個下午，即使有時會下床走動一下，也會覺得肩膀和腰背都滿是酸意。
「小姐……」走到床邊輕喚，青瑤貼近了她的耳朵。
她總是這樣，沒有任何的情緒，只像是睡著了，清麗迷人的臉深深陷入靠枕中，三千青絲濃重得像是能滴出墨汁來，連睫毛都是安靜的，不曾浮動半分。
「小姐，凝妃娘娘過來了，要見麼？」
細如蚊蚋的聲音鑽入耳中，擾了她綿長的夢。
睫毛睜開，微弱的呼吸終於有了些變動。很累，沒有睡飽的時候，渾身上下都是累的。
「不見，讓她回去。」伴著微弱的氣息吐出一句，那輕若蟬翼的睫毛又輕輕閉上了。
「叫個人都要這麼麻煩，真是耗盡了本宮的耐心啊……妹妹，當真如此不想見過？」忽然放大的聲音在內屋響起，蘇芊凝已經踏入了門檻。
青瑤一驚，見她走進來，眉頭皺起。
「娘娘不是說，會在外廳等候的嗎？」
唇角一掀，蘇芊凝望著床上那幾欲就這樣睡過去的女子道：「妹妹，不是本宮不識禮數，而是這冷宮確實是這宮裡最特別的地方，別說人了，連個鬼影都少見，要禮數來給誰看，你說呢？」
這樣的聲音在耳邊縈繞，果然無法安眠。
安定了呼吸，紫菱微微動身，從床上悠然坐起。
蘇芊凝看得呼吸一滯。
本以為經歷了那樣的打擊，她會是一幅半死不活的模樣，卻不曾想，即使是在這樣光線不足的宮殿當眾，她不施粉黛，不理髮髻，任由瀑布般的長髮將自己包圍，一身素白的雪衣，都可以出落得如此清麗動人。
衛菱城第一奇葩麼？蘇芊凝的手險些揪壞了自己的袖子。
「青瑤，你們先出去吧，」輕聲開口，聲若清泉，毫無悲慼之意，「我想，凝妃娘娘應當與我有話說才對。」
意外於她的表現，蘇芊凝有些不自在地看著丫鬟退了出去，只剩下兩個人。
眉頭一挑：「妹妹果然胸襟廣闊，這一次，不怕我又耍什麼花樣麼？」
手慢慢撫過小腹，感受到那裡微弱的跳動，紫菱面無表情地從床上走下來，唇色淺淡，如一朵脫俗的雪蓮：「如果你只是來說客套話，那就不必了，我身體不好，沒空聽那些。」
莫名被將了一軍，蘇芊凝朗聲回應：「也好，我不喜歡囉嗦。人說見多識廣，妹妹見過了宣陽門的慘狀還依舊能做到如此淡然，姐姐我真是佩服。」
紫菱的腳步停在窗邊，目光望向那得意忘形的女人。
宣陽門，的確夠慘。無論是誰，見過那樣血腥的場面，都不會忘記的吧。
誰也不知道她做了多久的噩夢，夢裡全部飄著淡淡的血腥味，她感覺自己也是個死人，在血河裡面漫步掙扎，說不出話，哭不出聲，只是夢到最後，她總會看到那樣一幅場景，看到許多人的目光望著她，或憐惜，或殘忍，或迷茫，或悲痛。
可是，做夢，終是沒有用的啊……
她笑，笑得淺淡，那些人的命，是哭不回來的，如果連她都一起死了，那麼還有誰會記得曾經慕容家在整個燕國風光過？還有誰記得將軍府的松樹，誰記得有人拚死沙場抵禦了胡族的入侵，有誰會記得她慕容家的縷縷戰魂，誰又能為他們洗刷冤屈？！
沒有。
除了她自己，沒有任何人可以。
所以，她怎麼能死。
他們做的的確夠絕，斬斷了她一切的後路，連同她的自由一起沒收，只是他們唯一做錯了一件事，那就是讓她有了身體裡的這一汪骨血，讓她可以生還，更給了她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希望。
「姐姐，說的有道理，」輕輕開口，聲音幽幽動聽，「妹妹早就想過，這樣一直悲痛，也毫無用處，還好，妹妹我肚子裡還有著皇家的血脈，我還不是孤身一人……」清幽的目光望向蘇芊凝，露出淺淺一笑，「姐姐你說，即使不能母憑子貴，也至少比沒有的好，是不是？」
淺淺淡淡的一句話，讓蘇芊凝腦中的血液忽而衝上頭頂！
即使不能母憑子貴，也至少比沒有的好。
唇邊的笑已然扭曲，蘇芊凝開口：「妹妹果然想得開，姐姐真是看錯了你。」
「那姐姐此次前來，又有什麼指教呢？」淡淡的目光移向窗外，紫菱對她口中的恨意置若罔聞。
蘇芊凝這才想起自己前來的目的，臉色稍微平復了一些。
「沒什麼，本宮此次前來，一則是為了看望妹妹，二則，是為妹妹一家感到惋惜，特來安慰，若不是現在才知道慕容大人是含冤而終還連累了九族，姐姐我也不會這樣心裡不踏實，所以，特此趕來相告。」
身體一僵，紫菱緩緩抬起眸子，看著眼前有著陰沉笑意的女子。
慕容大人含冤而終還連累的九族——這樣的話從蘇芊凝口中說出，著實讓她驚愕。
「姐姐，何出此言，」紫菱開口。
她終於要知道了——所有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