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說的眾臣惶恐，紛紛叩拜。
「好了，各位還是坐下吧，陪哀家品品茶，看看今年南方新出的茶葉，味道如何。」
黃色的澄澈液體，玲瓏剔透，宋先至望著那茶，莫名就生出一種猶豫，直至太后一聲輕喚，才回過神來。
「宋大人，在想什麼？」
宋先至急忙低首作揖：「臣在想，前幾日春日正濃，燕國卻猛然落雪，實屬罕見，但願在這種氣候下，來年，還會有這樣的好茶可供品嚐。」
太后雍容的臉上閃過一絲愣怔，細眉挑了挑，卻笑了：「宋大人這話，說得在理。」
門外，蘇芊凝裹了披風進了景儀宮，這天氣也不知怎麼搞的，雪一下起來沒個停的時候，搞得她現在如此月份了還要裹著東日的棉服。
走到殿前想要進去暖一暖，守門的太監卻忽而迎了上來。
「原來是凝妃娘娘，您怎麼有空過來。」
察覺了絲毫疑惑，蘇芊凝的眸子向內室看了看，開口問道：「怎麼，今日有什麼特殊嗎？本宮為什麼不能來？」
太監微微俯身：「娘娘莫怪，是太后正在裡面與幾位大人品茶，吩咐小人莫叫人擾了興致，這才……」
品茶？蘇芊凝的小心思轉了轉，剛巧看到有宮女端了甜點過來，伸手攔住。
「好了，盤子給我，你下去吧。」
雖然不明所以，但還是不敢抗拒這位得寵嬪妃，宮女愣怔過後只得福身走開。
穩了穩步子，蘇芊凝向窗根下面走去。——不是她多心，而是衛菱之亂中，她爹爹蘇允繕照理來說是功不可沒的大臣，太后心思重，以後的日子，還不知道他們父女能混到什麼樣的地步，如今過來獻媚一下，未嘗不可。
越靠近牆根，就聽得愈發清晰。
眾臣飲茶，太后微微笑著從椅子上坐起來，緩步走下去。
「諸位，今日找你們來，還有一個原因，哀家想聽聽看，諸位對此次衛菱之變的看法，」狹長的鳳眼裡露出一絲詭秘，「哀家用盡手段剷除了慕容家，這一點，哀家不用瞞著你們，畢竟，真正動手的還是你們——只是哀家很想知道，諸位有沒有後悔跟著哀家做事啊……」
這話說得隱晦，諸位臣子卻還是聽出了此種真意。
他們此時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哪一個動了歪心思，都沒有可能活著走出這扇門。
「娘娘莫要取笑我們，能跟隨娘娘做事，是我們臣子的榮幸……」
「娘娘聰慧敏銳，膽識過人，乃是我燕國的福氣啊……」
「哦？是嗎？」太后笑意更深，「那諸位，有沒有覺得哀家陰險狡詐，用了卑鄙的手段來將慕容家推向萬劫不復呢？」
這一問讓眾人汗顏，不由地噤聲，不敢再說話。
一旁的宋先至只得起身，微微福身：「娘娘此話是為何？慕容家族權傾朝野，隻手遮天，若不能為我所用，那麼只有將其除之，這是為自然規律，娘娘心思縝密思慮周全，一紙通敵叛國書剷除了那正值風頭的慕容大公子，逼得那慕容老兒起兵造反，露出本性，臣真實佩服得五體投地……」
眾臣紛紛附和：「臣願追隨太后，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慵懶地掃過眾臣，太后微微歎了口氣，顯示出了些許遺憾：「看來你們都很衷心，只不過，哀家並不需要你們鞠躬盡瘁……」
眾臣微微愣怔，卻見太后笑意淺淡：「你們死了，就什麼都好了。」
一句話猶如悶雷炸開在房間上空，眾臣震驚失語，互相望著，緊張到了極點，忽而有一個人手捂著喉嚨痛苦地倒下去，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
「太后……太后娘娘！」
淒哀的求饒聲，恐懼的叫喊聲充斥耳旁，太后凝神閉眼——半輩子了，這種聲音她聽過太多次，沒了新鮮感，人在死之前，莫不是都有這幅狼狽樣子？想想看，也就那慕容靖德死得剛烈一點，那麼痛苦的死法，竟連一聲悶吭都沒有。
站在門外的蘇芊凝，此刻已經是臉色發白，手裡的盤子險些丟掉！
門裡亮著的燈光彷彿一種死亡的召喚，她再也無法呆下去，驚嚇中後退，最後抱了盤子，糕點的碎屑撒了滿身也來不及管，倉惶跑出了殿門！
門口的太監見她慌慌張張跑出來，心裡已經明白了半分，語氣更加和善。
「娘娘，不多呆一會了？」
蘇芊凝驚魂未定，看著那太監一臉瞭然的神色，知道自己來過這裡的行徑一定會被太后知道，蒼白著連思慮半晌，才開口說話。
「本宮忽而想起還有事，要先走，等太后……等太后忙完了通告一聲，說芊凝有意過來瞧瞧太后，只是太后正忙著，沒功夫理會，本宮就下次再來了，懂麼？」
生怕他會胡亂報，蘇芊凝畫蛇添足地說了一句。
太監心裡瞭然，俯身回應：「是，奴才記住了，娘娘放心。」
心裡這才有了幾分踏實，揮去袖子上的碎屑，蘇芊凝一臉不自在地走出了景儀宮。
腳踏在雪裡，明明不是很深的雪，走起來卻深一腳淺一腳，蘇芊凝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幸好被旁邊的幽蘭扶住了：「娘娘，您小心……」
蘇芊凝喘息未定，轉眼看著身邊的幽蘭，直勾勾盯著，像是要瞧出什麼端倪來。
幽蘭被她盯得心裡發毛，切切叫一聲：「娘娘……」
蘇芊凝看著看著就笑了，笑裡有一些荒涼：「幽蘭，本宮，是不是有些可笑了？」
幽蘭並不知曉其中的含義，只是垂著頭，胡亂地搖了兩下，蘇芊凝卻顧不得她的反應，只是腦中荒涼成一片——她一直以為那慕容家是真心的叛變，那個冷宮中的女人是罪有應得，卻不曾想……太后一直跟她說，皇后拿把交椅最終會是她的，而為什麼，自己現在竟畏懼了，畏懼到不敢往前邁進一步，彷彿那日從冷宮走出之時，那女子幽怨的目光就時時跟在了自己身後，時時提醒著自己的無知和罪孽！
心裡一顫，蘇芊凝覺得腳下快要站不住，卻還是拚命挺直了脊背，眼底一片迷濛。
「娘娘，那裡不是聽雪宮的方向……」幽蘭見她往相反的方向走，忍不住提醒道。
「我知道，」背影頓住，蘇芊凝深吸一口氣，既然錯了，那不妨錯到底，這是那深宮中的太后教給她的，人做了什麼事，千萬不要有悔意，否則那悔意會追隨自己一輩子，一輩子都會被夢靨纏繞，不得翻身！
「那我們……」
「去冷宮！」蘇芊凝硬聲道，「記住了，不要驚動任何人。」
幽蘭心裡一震，那女子的背影彷彿多了幾分寒氣，讓她戰慄不已。
「是，娘娘。」但願心裡那不好的預感，只是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