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止住那來勢洶湧的咳，承天帝困難地抬起蒼老的頭，一抹素白映入了眼簾。
手，開始顫抖。
「雲兒……」一聲難以抑制的呢喃從他口中溢出，老眼中溢滿淚花，那一抹嬌嬈在朦朧中漸漸模糊，他怕自己看不清，雙手向前夠去，卻一個趔趄險些掉下床去！
一聲輕不可聞的低呼，紫菱疾步上前，扶住了那個蒼老的身體。
頭腦瞬間清醒，承天帝望著那靠近的嬌媚臉孔，終於確定剛剛那只是自己的幻覺。顫顫低首，卻看到那扶住自己胳膊的纖纖手臂上，有著觸目驚心的鮮紅，白布裹著的手腕如同折斷翅膀的鳥兒，低垂著，顫抖著。
心中的絞痛，在蒼老的心中絲絲蔓延開來，彷彿連他微弱的呼吸都奪走。
「菱丫頭，」承天帝顫顫巍巍地反握住她的手，那柔弱的人兒不敢妄動，只能緩緩蹲下，半倚在他床榻旁邊，「丫頭，受委屈了吧……」
帶著濃濃關切的一句話從他口中溢出，蒼老的眼神帶著未干的淚望向那羸弱不堪的女子。
彷彿心中唯一的柔軟被觸動，心酸如海浪，洶湧而來。紫菱咬緊了下唇，還是抵不過心頭巨大的委屈，滾燙的淚從眼眶中溢出，帶著萬分的沉痛滴落在她蒼白的衣衫上！滴滴泣血！
她從不如此，在人前透露自己的脆弱……
天牢的日子，暗無天日，她一個人在黑暗中承受了多少個沉重的消息，走出牢門的那一剎那，她走得一個趔趄！她不敢去想，不敢去猜，她只怕走出那一扇門之後，所有的一切都變成不得不面對的現實！
她想叫，想哭，想衝回相府去保護她想保護的人，可是，她什麼都不能做，那瘦弱的肩膀承擔不起整個慕容家莫須有的罪名，承擔不起整個皇城罪孽深重的誣陷！她無助，卻咬破了唇都不敢痛哭出聲……
瘦弱的肩愈抖愈烈，承天心中陣陣抽痛，將那孩子般的女子攬入懷中，大手撫上頭頂，輕輕摩挲。
太像了，太像了那個女子……承天心下顫抖，彷彿回到了二十年前衛菱城那淒慘的一幕，高高的城牆之上，他最心愛的女子一身白衣迎風而站，縱使他是背負整個燕國天下的帝王，縱使他心如刀絞，也只能看著那一抹紅顏凋零在漫天寒冷的刀光劍影之中！
懷中的人肩膀無聲顫抖，將破口而出的哽咽生生扼殺在喉管中……
提起最後一絲力氣，承天撫上紫菱的肩膀，蒼老的聲音從喉間發出：「丫頭，朕，終歸無力回天啊……」一聲歎息，半生蹉跎，他閉上眼，是這半生囚籠般的帝王生涯，一幕一幕，恍若夢中。
彷彿被什麼東西驚醒，承天扶住床邊，衝著一旁的偏殿沉聲叫道：「修辭……」
淚眼模糊中，紫菱微怔，腦中尚未反應過來，只覺得燭光一暗，從偏殿之中緩步走出兩人。她抬起濕透的眸子，微微驚詫地望著一前一後走進來的沈修辭，和……沈君寒。
燭光下，沈修辭臉色凝重，恭敬跪下：「臣沈修辭，叩見皇上……」
紫菱怔住，直至看著那個一臉冰霜的男子也跟著緩緩跪下，心中那一抹濃霧才漸漸變得明朗——她從來不知道，一向與相府交好的沈家、一向在朝堂上模稜兩可特立獨行的沈家是忠於何主，而現在他終於知道了，從那個男子莫名地開始保護自己，從他開始如影子一般出現在自己周圍的時候她就應該知道，他忠於的，是此時龍榻上奄奄一息的帝王，是整個大燕的江山！
「修辭，朕，怕是要先走一步了……」沉沉的歎息過後，是連串抑制不住的劇烈咳嗽……
「皇上，您……」
「聽朕說完，」深深吸氣，承天穩住那懸於一線的命脈，望著跪在地上的臣子，「朕知道，朕全都知道，後宮翻雲覆雨野心勃勃，你們經歷了多少不擇手段的逼迫，朕都知道……」詭異的苦笑在臉上綻放開來，承天幽然長歎，「燕國欠下的，何止是一個慕容家……」
一字一句，那帝王身上金黃色的袞服在燭光下如此落寞！泣血般的沉痛，映出的是一代帝王深沉的無奈！
「皇上，是臣無能，沒能穩住當局，反而讓形勢更遭，皇上……」
蒼老的手在空中晃了晃，止住了沈修辭欲出口的話，承天沒有再去看那滿目憂心的臣子，只因心知事情的不可逆轉，「不怪你……」怎麼可能會怪他，皇后的脾氣，他是最最清楚的啊……
目光重新移向眼前傾國傾城的柔弱女子，承天死灰般的眼中才燃起最後一絲不捨的火焰，手，總是止不住顫抖，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讓她不再像雲兒一樣，能夠逃開這一場浩大的劫難吧……
執起紫菱瘦弱不堪的手，承天滿眼沉溺的疼惜，自語一般開口道：「丫頭，朕，不許你再有任何事了……」
跪在地上的沈君寒心中一震，眼神望向龍塌前一襲素白的女子，青絲攏身，膚白如雪，只是那唇上腕上的點點猩紅，就叫他心中抽搐般的疼痛。愣怔之間，又聽得承天一聲蒼老的呼喚：「君寒……」
「臣在。」回過神，沈君寒沉聲應道。
「從今以後，你只有一個主子，那就是菱丫頭……」奄奄一息的帝王眼中迸發出奇異的光彩，彷彿一瞬間，當年的雄風又重回身上，雙目爍爍有神，「替朕保護她，不得有絲毫閃失，你可記得了？」
沈君寒心裡一緊，那分明，是人垂死前的一絲回光，他看得清承天眼底的決然，已沒有思考的時間，沉聲回應：「是，君寒，定不辱使命！」
紫菱心底微顫，望向老皇帝死灰般的臉，她不懂，不懂為什麼他會將自己最後信任的臣子交給自己，更不懂為什麼他臨死之前只想召見她一人……瞬間的思索，那蒼老的身體卻忽而劇烈地咳嗽了起來，最後一口氣，彷彿就這樣咳散在燭光四溢的空氣中，紫菱心裡抽緊，倏然抓住他的衣袖，呢喃出聲：「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