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中的光芒隱去，紫菱緩緩放下茶壺，唇邊一聲請不可聞的嚶嚀：「二娘……」
二夫人抬首，將笑意中的苦味濾去，換作了淡然，伸手端起了茶杯，「只是加了梅花，這香味，便更清澈了些。」
沉思片刻，紫菱心中淡淡的憂思始終不曾散去，望向桌的對面，那雍容的婦人，卻像是在閒暇中悠然品茗的貴人，心下澄澈，毫不設防。到口的話，在舌尖轉了幾圈，終是收了回去。
「菱兒在這宮裡，過的可好？」看出了她的遲疑，二夫人淺笑，眉眼之間滿是慈愛。
似是被那笑容感染，紫菱也頓覺明朗不少，盡力掃去心底的陰霾，輕輕點頭，繼而問道：「二娘和爹爹呢？又過得如何？」
似是想起一月前那一場暗殺，尚有心悸，二夫人眉間閃過一絲哀痛，很快便被笑意覆蓋：「兒女都各在天涯，好與不好，還不都是你們說了算的……」
心裡一根緊繃的弦被撩動，紫菱端茶的手微顫，「聽說哥哥，就要回城了？」狀似無心的問句，沉寂半晌，卻聽不到答話，紫菱忍不住抬眸，卻見二夫人笑意早已隱去，取而代之的，是眉宇間濃重的心憂。
心裡一緊，紫菱剛要開口，卻被二夫人打斷，眨眼之間，又是那雍容的笑靨在眼前展開，彷彿剛剛濃濃的愁緒，都是她一時的錯覺一般。「是啊，兩月之後，展兒便可以回城了。」
餘音輕顫，紫菱試著在她一顰一笑間探索出什麼不同，卻發現只是枉然。
緩緩起身，二夫人舉步輕挪，伸手折斷一枝枯梅，在手中細細把玩。
「菱兒，你瞧這花，雖說花瓣枯了，可是根部尚且鮮嫩，天氣若再寒冷一些，倒也有重開一次的可能，」二夫人仔細看著手中的殘枝，笑著問道，「你說呢？」
紫菱微怔，同樣望見了枝頭那近乎泛白一樣的鮮綠，盎然的暖意，竟會將那傲然的梅，扼殺在了枯枝敗葉之中。
「二娘，何必在意這一片梅林呢？」唇邊淺笑，淡如清水，紫菱緩緩說道，「有朝一日，去到那冰雪北國，這梅，必然永不開敗。」
二夫人望著那傾城的笑靨，心底升騰起一絲蒼涼，輕輕歎道：「是啊……本是傲雪之梅，卻開在了南國，豈有不枯敗的道理……」
紫菱蹙眉，尚且不明這是何意，卻見二夫人已款步走近，從袖管中掏出什麼東西，悄然放入了她掌中。
心裡一驚，低頭望去，竟是一塊純色白玉，帶著冷然的寒氣，涼意沁骨，色澤純正的玉石上，雕刻著麒麟狀的圖案，這樣的玉，在燕國，委實少見。
詫異間抬首，望見二夫人淺淺的笑，帶著琢磨不透的深意，輕不可聞的聲音再耳畔響起：「菱兒，拿著這個，他日，定會有用處……」
似是帶著蠱惑的魔音，紫菱清澈的眸子望向二夫人，眼底充滿了疑惑。手心的涼意彷彿帶著萬分的熟悉感，在她全身遊走著，二夫人慈愛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淺笑之間，幾分惆悵，幾分釋然。
「喲，我說今日的梅林怎麼如此熱鬧，原來，是丞相夫人進了宮來，呵呵……」一聲嬌喚，讓二人同時顫了顫，二夫人的手愈加握緊了些，又緩緩鬆開，抬眼望去，一個薄衫裹身的女子笑著走了過來。
不用回頭，也知道來人是誰，紫菱不動聲色地收好了白玉，緩緩轉身。
一身紫衫的蘇芊凝細眉微皺，帶著幾分俏皮，從梅林後走了出來。
「太子妃果然好興致，賞花品茗，真真的是丞相府出來的人兒呢，」不等紫菱說話，蘇芊凝便笑著奪了話柄，垂眸瞧了瞧，杯中一片澄黃，飄著幾片嫣紅，「這茶真是稀奇，根根冒尖直立，想必……是那才進貢的君山銀針吧？」
收了眼底的詫然，紫菱給了二夫人一個淺淡的笑，以示安撫，側身回道：「郡主的消息，果真靈通，才半盞茶的功夫，便來了這梅林……」不見血腥的回擊，優雅，淡然，「郡主若不介意，便一起坐坐吧。」
眉目舒展開來，蘇芊凝一笑，待了兩人走近，悠然落座。
梅林之中，淡雅的氣氛彷彿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心弦緊繃般的肅殺。
「倒也不知有多靈通，只是今兒個一早去了皇后娘娘的寢宮，嘮了一會家常，來時碰巧遇到了。娘娘今日來有些煩心，以後，我得多去去才是呢……」細眉緊擰，彷彿帶了幾分愁緒，只有那唇邊的笑，帶了幾分得意，幾分深邃。
二夫人抬起眼簾，眼眸收緊：「哦？是麼，不知娘娘，在為何事憂心啊？」
細眉挑了挑，蘇芊凝嘟起小嘴，連輕歎中都帶了幾絲無奈：「夫人，這事說起來，倒也跟相府有關了。如今朝中並不安穩，急需有人支撐，遠清哥哥本就心力交瘁，而丞相大人又偏偏此時稱病不來早朝，皇后娘娘可不就著急了麼……」
心底猛然一顫，紫菱怔住，幾乎沒有聽到她接下來的話。
爹爹稱病？
是什麼時候的事？！
抬眸，卻見二夫人眼底一片淡然，唇邊笑意依舊，沒有絲毫的慌亂。難道……紫菱心下疑惑，卻又不便詢問，不管爹爹稱病之事是真是假，四省巡撫命案正在調查之中，此等舉措，就安知福禍了……
「相爺已然年老，對朝中之事，只怕是有心而無力，太子殿下少年英才，也該是獨擋一面的時候了，」二夫人淡淡回應，執起桌上茶壺，斟上一杯香茗，含笑而視，「只是你們這等女兒家，委實不該妄下定論，爭執朝政，郡主以為呢？」
蘇芊凝表情似是一僵，對著這樣雍容優雅的長輩，再怎樣也不敢造次，只得點點頭：「夫人所言甚是。」
梅林之中，嫣然笑意時隱時現，真真假假，虛虛實實，都遮掩在了凌亂的枯枝當中，不能分辨。誰也意料不出那即將來臨的洶湧是以怎樣的姿態呈現，只是一個瞬間，風起，雲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