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執行杖責的士兵愣了一愣,本來就打得不情願,聽到有人阻止,立馬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瞇起眼睛,蕭遠清打量著眼前有些心焦的佳人,冷聲問道:「誰叫你出來的?」
知道這樣會激怒他,但她還是忍不住出口制止——已經忍了太久了,不是麼?
直視著蕭遠清憤怒的目光,紫菱調整氣息,盈盈一拜:「殿下,昨日棲佛山一事,尚未查清幕後指使,現在就開始評論罪責,不會太早了麼?如若擊退刺客是錯,捨身救人是錯,那麼殿下,什麼才是對的?!」
犀利如刀的話語,直直地逼向蕭遠清。
眉頭微蹙,他凝視眼前自己恨不得捧在手心裡疼惜的人兒,心底閃過一絲異樣,緩步靠近她:「呵……我是真的小看你了,菱兒,不過幸好,你只是這後宮的一個妃子,尚且沒有權利干預我的決定。」
纖細的眉毛糾結起來,紫菱有些心急,他不反駁,不爭執,僅僅是用他身為太子的能力來欺壓,叫她無能為力!
蕭遠清臉上的笑意褪去,帶著寒氣的視線盯住了愣在原地的士兵:「繼續。」
這是軍營中的體罰,軍棍要打到斷裂為一杖,對最最普通的士兵來說,連續打上二十杖,便可心肺俱裂,肋骨齊斷,死相淒慘。這些,她是聽雲展說過的。
心裡抖成一片,「啪啦!」一聲,又一根長棍在他背上驟然斷裂!
沈君寒眉頭微蹙,臉色有些慘白,喉頭有一股腥甜的味道湧上來,直逼口腔,他凝視著地面,將那股腥甜味嚥了回去。
紫菱心裡如同澆下一股滾燙的岩漿,一寸一寸,灼燒著她的神智。
下一瞬間,當著眾多的士兵,那一抹曼妙的身影輕若雁羽,翩然跪倒在地上,她抬起螓首,目光澄澈:「殿下,請你三思。」
不再是強硬的跟他講理,紫菱知道,要救人,就不能這樣硬碰硬,否則吃虧的,最終還會是自己。
「殿下,如今朝中黨爭激烈,沈大人是內閣重臣,不管今日的事孰對孰錯,必然會挑起朝堂紛爭,懲罰一個侍衛事小,維持朝中安定事大,所以,還請殿下深重思慮。」頓了頓,她的睫毛輕顫兩下,接著說道,「如果殿下是因為我才決定要處罰他,那就更沒有必要,我一直都好好的,不是麼?」
眼前的女子,凝脂般的臉上有著莞然的堅定,澄澈的眸子幾欲將他整個人都融化掉。
蕭遠清沉默半晌,只覺得心裡有著悶悶的鈍痛。是,他不忍,他終究是不忍,朝堂風起雲湧,爭端四起,他看得很清楚,若換做平日,他也許完全不會如此失控。只是太過在意,在意她那一汪清泉中倒映的影子,他甚至不能忍受她與其他男人共處一時,不能忍受她對他人如此放在心上!
而此時,明明知道她所謂維持朝中安定的勸解只是權宜之計,他還是被這樣轉瞬即逝的溫柔降伏……
「啪!」愣神之間,殘暴的響聲仍舊在繼續著。
那偉岸的身軀在巨大的力道下輕晃一下,一縷鮮血順著唇角滑落下來……
紫菱緊緊咬住了下唇,再一次望向蕭遠清,清澈見底的眼中滿是乞求……
過了許久。
「夠了。」輕若浮塵的兩個字,終於從蕭遠清嘴裡吐出。
士兵們停止了杖責,收起了地上散落的殘棍,紛紛過去想要架起沈君寒,卻被他蒼白著臉色拂開。
深深平復著呼吸,沈君寒緩緩跪在地上,氣若游絲地說道:「君寒謝過殿下,先行告退。」
起身時扯到背上的傷口,牽扯著全身都開始撕裂般的疼痛。
紫菱心裡一痛,想要上前查看一下他的情況,卻被一個臂膀牢牢地拉住了。
蕭遠清面無表情,冷冷說道:「適可而止,我的太子妃。」
腳步頓住,紫菱呆愣半晌,再也動彈不得,她知道,能夠求得這樣的結果,已經應該知足。
沈君寒最後看到的畫面,是宮門在幾個小宮女的用力下吱呀吱呀地轟然關上,那一抹嬌嬈的身影,帶著些許任命的無奈,被扯進了那個男人的懷抱。
背上的鮮血已經浸透了衣衫,剛剛一直支撐著自己的那股力量倏然撤離,沈君寒這才感覺到,這痛,彷彿撕扯著血肉,侵襲到了全身百骸……
宮門落,夕陽斜。
飛鳥歸巢,魚翔淺底。
她累壞了。
那一日算是飢寒交迫,前不久身體尚未好的透徹,又遇上了這樣的事。
晚膳被強迫著吃下最後一碗蛋羹,紫菱已經有些身心俱疲,像是一直緊繃的心弦鬆開了,這才感覺到四肢百骸都是極度的疲倦,提不起絲毫的力氣。
宮女們點起了安神的香薰,片刻,那香氣就瀰漫了整個房間。
軟榻上,美人半倚,雪膚撩人。
蕭遠清放慢了步子走進來,看到的就是這幅場景。她似乎是睡著了,兩隻手都露在外面,纖細的皓腕無力地垂在了被子上。頭微偏,側臉和雪頸上白皙的肌膚連成一片,胸口衣衫鬆散,風光旖旎。
她簡直美得讓人窒息。
走到床邊,將她整個人都小心翼翼地圈在懷裡,她半倚著身後的靠枕,叫他輕微俯身,便察覺到她輕若蝶翼的呼吸,平穩又安然,靜謐中飄著幽香,攝人心魄。
伸手替她將手放進被子裡,卻察覺身下的人兒一動,蕭遠清抬起眸子,看到她睫毛輕動,不久便徐徐睜開眼睛,帶著些許惺忪睡意的惑人眸子。在看到他的那一剎那,她薄唇不由動了動,驚異中仍舊帶了幾分戒備。
或許是太累,紫菱根本提不起力氣與他對視,只因為每一次對視,都耗費了心神,太過沉痛。
蕭遠清注意到了她極度疲憊的神情,可是心裡,卻莫名鬱結。
她不願看到自己。這是他始終都知道的。
蕭遠清凝神望著她,手順著她滑膩的側臉輕撫,許久,才微微歎息了一聲。
「今天的事,是我的不對。」
淡淡的一句話,卻叫紫菱在極度倦怠中清醒了片刻,心底的訝異,就這麼瀰漫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