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心中瞭然,上官城璧並不願她稱呼他做駙馬,她心中無愧,無論何時,上官城璧都是她的城壁哥哥,視作兄長的哥哥。可他和端靜之間,好不容易有些轉機,端靜又……如此,也只好暫時城壁哥哥難受一些了。
也許等到以後端靜明白她的心思,他們之間,就可以再無芥蒂的相處。
道歉的眼神透過一汪秋水剪瞳看向上官城璧,男子頷首,嘴邊莞爾的弧度代表著理解,琉璃鬆了氣,放心的坐了下去。
「今日天氣寒冷,你們一路行來必然涼意更重,快些喝點熱茶吧。」
示意身邊的紅妝將暖身的參茶端上來,端靜見茶水橙黃,水波盈盈,輕抿了一口,笑道:「這可是極品的雪山參王,果然還是娘娘這裡最多好東西。」
隨即話鋒一轉,笑意中帶著一絲詭譎的看著琉璃道:「不過娘娘如今身懷龍種,想來娘娘就算如何,別人也不能任何閒言碎語,娘娘切勿擔心。」
端靜的溫和,不可掩飾的光芒,總讓琉璃覺得有些詭異,下意識,手扶上腹部,身子有點顫抖。
「娘娘天人之姿,腹中龍種定得庇護。」
上官城璧忽來的話讓琉璃側目,正好對上溫柔安撫的目光,琉璃的心,慢慢放鬆下來。她多心了,雖然端靜讓她想到那個香囊,讓她想到暖兒,可是蘭御醫不是已經檢查過了麼,那分明是城壁哥哥的一番心意啊。
嘴角釋出笑容,也許,香雪的事情真是她被嚇壞了。帶著笑意撫了撫腹部,琉璃未曾在說話。
端靜不知道上官城璧為何說出這些話,不可她明瞭,身邊的這個人,總是在無時無刻的用溫柔包裹面前的女子。只是,那又如何。
看著琉璃溫柔的目光,期許的凝視自己的腹部,端靜的心中得意更甚。
再過不久,她就能看著面前這個女人生下萬眾唾棄的嬰孩,皇兄,城壁,都會將她視若敝履,那個時侯,她會親自去告訴她,自己到底是怎麼瞭解了她這麼一個禍害。
幽幽冷眼放射出寒光,看著這樣的端靜,琉璃的心,紛亂不堪,又不能將心中的話話說出來,只能低下頭,暗自撫摸著腹部,感觸裡面的些微暖意。
她不怕自己有事,只是……
忽而,今早聽說的事情回射腦海,琉璃略略歉意的看向上官城璧,「駙馬,今早上官大人的事情。」
話未說完,上官城璧已經不緊不慢的皺眉開口道:「娘娘如今有孕在身,要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其餘瑣事,不需煩心。」
琉璃心中一暖,上官城璧擔憂的神情體現出了他的關心。可是,瑣事,不僅端靜在聽到這個詞後,複雜望了過去,就連她,都百感交集。
那張冷漠的臉,不同於寞的霸氣俊挺,也同於軒哥哥的溫潤光華,慢慢的全是化不開的陰暗邪魅,雖然一樣有著舉世無雙的風華。可是,還是心痛。
城壁哥哥從小和她一起長在落英宮中,情同兄妹。雖然幼時城壁哥哥就寡言少語,但是眉宇間充斥的,絕不是如同現在一般的無情絕殺。到底,這些日子,他也不是就過得極好,到底,上官家,與他還是一個沉重的包袱。否則,堂兄入獄,上官家禍事臨門,他又如何還能悠然自在的在這裡品茶。
蝶金香的香味傳開,無形的散發在花廳裡面,琉璃想要透過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看出些端倪,無奈,除了一池的死寂和對於她的溫柔,再也見不到其他的東西。
城壁哥哥,我們終是長大了麼,連我,都不懂你了……
這些日子,時亂時疏,事情紛雜,可琉璃也知道是說出了孫嬪,導致了上官家重要盟友的敗亡,還有以前的種種,琉璃總覺得,似乎,這個城壁哥哥醞釀的,謀劃的,根本就不是眾人所能想像。那裡面,包含著巨大的癡狂。
只是,她猜不到,也不想猜,人心,回不到從前了……
眸光幽幽,一時無言。空對門外唱晚殤,時光彷彿凝凍在此刻。上官城璧看琉璃憂思的側臉,心頭苦澀。
他的小舞,一直就是這般的敏感,她或者不知道端靜謀劃了什麼,可是她能感覺的出危機的來臨,是以今日總是對於端靜有些畏懼。他想要告訴她是無事的,他會在她身邊遮去一切風雨,所有想要傷害她的,他都不會放過。
可,該如何說呢,時機不對,身份不能。萬般癡念,皆成空。也許,他現在有了比蘇遠軒還能光明正大的理由,哪怕這個理由能夠讓他心痛的幾乎死去。但是只要能站在她的身邊,看她幸福,那,又有何懼。
不過,如今,他只能暗示,想盡辦法讓小舞放心。他決定好的路,那條充滿荊棘,危機重重的路,才是對小舞最好的,若是有一天,他能站在那條路的彼端,親口告訴小舞最後的結局,那便是最大的幸福了。
至於端靜,輕抬眸光移向那張嬌艷的臉,再過不久,她就會知道,她的滿心謀算,到底會有何樣下場!
「娘娘,奴婢有要事稟報。」
琉璃聽見語氣裡的著急,回過神,叫了紅妝出去。上官城璧的唇角,在這個時候,牽出舒展的笑。
紅妝出門一看,一個陌生的小太監站在門外,身上一層薄雪,臉上青紫交錯,很是狼狽。顯然摔倒了幾次,從地上爬起來。
紅妝不悅的皺眉,這又是哪裡來的小太監,打量她們娘娘心善,最近總是有其它宮的太監宮女上漪瀾殿來請安,說些討巧的話,娘娘見他們多半是家中貧瘠的子女,每次總會豐厚的打賞。如果今日得寵的是其他妃嬪,只怕早已經打死這些奴才了。
「你是哪個宮的?」
小太監抖了抖身子,第一次到後宮中最為得寵的漪瀾殿,很是害怕。
「回姑姑的話,奴才乃是宮中天牢裡面的小太監,奉了獄典大人的命前來稟告。」
「宮中天牢?」
紅妝神色初初疑惑,繼而大變,驚道:「你是宮中天牢的小太監?」
宮中天牢,是專門關押犯了重罪的皇家親眷和重臣,兼且有秘密處置的功效。自古皇室多秘辛,不能與外界道之,所以天祈朝在皇城之內獨隔開一個地方,用以關押那些特殊的犯人,也避免了將一些秘密宣揚到坊間去。
若是沒有記錯,這一次,天牢裡面關押的,乃是孫家即將執行獸人之刑的眾人,而北安郡主,方才來過這裡。萬一……
「可是孫家的人出了什麼問題?」
小太監驚懼,不愧是漪瀾殿的人,能夠在宮中屹立不倒,連個主事的姑姑都這般聰慧。當即不敢耽擱,回道:「北安郡主說是奉了娘娘懿旨而來,又有娘娘所給的令牌,進去看了孫維按,可不過片刻,孫維按就中了千機草的毒,已經死了。」
「死了?」
怎會死了,原以為,是北安放走了孫維按,而北安是拿了娘娘的令牌過去,必會連累娘娘,可是,卻是這麼一個結果。難道……紅妝心中忐忑,細細問道:「可是真的死了?」
小太監連連點頭,「確實死了,找了御醫看過,如今北安郡主還扣在那裡,認了是她帶了摻毒的酒水過去。」
頓頓話,小太監有些討好的道:「獄典大人知道娘娘是開恩心善放了北安郡主過去,所以先行著奴才過來告訴娘娘一聲,免得皇上問起,娘娘也沒個準備,不好交待。」
這話分明就是討個人情,想要在琉璃面前立功,紅妝在宮中多年,見多了這種人。當即板下臉,冷冷道:「不勞你們獄典大人擔憂,咱們娘娘做的事情,皇上那裡自會交代。」
死了便死了,就是放了,想來皇上那裡,也不過如此,不會怪罪到娘娘頭上,如此擔憂,不過是怕太后那邊拿到把柄罷了。現在有一個郡主認罪,紅妝也不再擔心,揮揮手道:「你回去吧。」
小太監討了個沒臉,怏怏的磕頭,滿心雀躍的神情化為烏有,告辭離去。嘴裡暗自嘀咕,好一個厲害的姑姑,都還沒見到舞貴妃,就被你打發了。
紅妝琢磨半響,終覺得還是應該早早的告知琉璃,只是,北安郡主啊,為何要如此做呢。歎口氣,回了殿中。
琉璃見紅妝回轉,淡淡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回娘娘的話,宮中天牢獄典差人來稟告,說是孫維按在牢中死了,北安郡主認了罪,說是她下的毒。」
琉璃眼波一斂,滑過微微的惋惜,輕歎道:「我知道了。」
紅妝抬頭,有些奇怪,若說駙馬素來冷然,且和孫維按沒有交情,聞言不過挑眉而已,公主高高在上,和北安郡主也是遠途之人,所以冷傲譏諷而笑。可娘娘……
看出紅妝的疑惑,琉璃解釋道:「早在北安過來的時候,說要去見孫維按最後一面,我便知道她想做什麼。」
紅妝尚來不及說話,端靜略帶諷刺的聲音已然響了起來,「娘娘果真是恨透了孫家,如此迫不及待的置人於死地。」
明知道北安是要去殺了孫維按,她還放人進去,看來,平時,小看了她的心狠手辣。
「公主,若是不知,不如不言。」
上官城璧舉起面前的茶,輕啜一口,冷酷的臉上,一抹譏諷的笑,顯而易見的刺眼。
端靜赫然怒火疊疊而起,又是護著她,每次都是護著她,從不掩飾。這一次,分明就是那個女人置別人於死地,心機深沉,他也要護著!
「駙馬此話何意。」
冷冷一笑,仰頭飲盡杯中水,上官城璧薄唇輕喃,「有時候,傷害亦是愛,漠然亦是成全。娘娘此舉,不過是為了成全北安郡主的一番心意,知道她不忍孫維按受獸人刑罰!」
端靜愕然,再看上面琉璃雲淡風輕微笑的臉,和上官城璧寂寂輕鄙的眼神,心中一涼,不是同中人的滋味而出。她似乎,總是不能如他們一般,彼此明瞭,反而;屢屢因為心中的恨,讓她成了一個不懂得分辨的人。
原來,北安殺孫維按,不為恨,舞琉璃放北安進去,也不是為了報復。從頭到尾,他們都是瞭解的人,慈悲的人,只有她,因為嫉恨面前的女子,反而在所愛之人面前,露出了最淺薄的模樣。
苦笑一聲,帶著似真似假的嗔道:「駙馬果真是和娘娘一起拜師多年,心有靈犀的很!」
上官城璧埋頭無言,而琉璃,看出端靜的不甘,急忙解釋道:「公主切勿多想,駙馬只是……」該如何說呢,他們之間,是多年培養的兄妹默契,如此說法,端靜能信服麼?
「娘娘,端靜身體不適,想要先行回府,改日再來給娘娘請安。」
一個倉促的禮,轉瞬間,琉璃只看到端靜飛揚的宮裝裙角消失無蹤。
上官城璧深望了琉璃一眼,萬千言語,現在都不是說的時候,端靜已走,他再留下,不過是給人詬病於琉璃的借口。示意,他只能忍,忍著痛和不捨,在端靜離開後才能放下差距的囑咐。
「小舞,你有身孕,一切要多小心。」
琉璃點頭,有些擔憂的看過去,「城壁哥哥,你回府後,好好開解公主。」
上官城璧冷冷一笑,「你不必管她,也不必擔憂我,我行事自會有分寸」
明白上官城璧性格的琉璃只能無奈點頭,目送上官城璧離去。心頭悠悠一點惋惜,北安,還是如此做了啊。以後又該如何呢,明知道孫維按是聖旨處置的人,先行去毒殺,她亦是重罪。只是為了讓所愛的人死前少受一些折磨,便一同丟了性命。
或許值得,或許不值,誰又能清楚的算出其中的虧損補益……
她該成全的,都已經做了,如今的北安,自己做了決斷,便該有自己的打算。
定國公嫡女進入天牢將要犯毒殺的消息很快震驚朝野,一日之內,先是上官家族的上官刃入宮自請認罪,再是江南尚有餘威的定國公府出此大事,風雲激變,上下惶恐!
是夜,有朝臣深夜入宮,受定國公所托為北安求情,齊孤寞安坐宮中,沉吟許久,聖旨落下。北安乃屬內命婦,在宮中殺人,令傾城皇貴妃酌情處置。
史記,天祈朝昭帝三年,定國公嫡女北安郡主因昔日夫妻情仇,私自謀害宮中重犯,傾城皇貴妃舞氏琉璃憐恤其心,償北安之所願,賜毒酒。
琉璃的處置最終讓人驚懼,外界多所言舞貴妃是借此而報當日嬌娃和香雪之仇,無人知道,北安毒殺了孫維按的那一晚,定國公便連夜帶著嬌娃從江南路上趕回,帶著嬌娃去了天牢中見了北安一面後,顫抖著手將一封書信呈給了聖旨令下處理此事的琉璃。
如雪的白絹上,只有紅艷的八個大字,「不求同生,惟願共死。」
白絹在琉璃的素手一揚中化作飛灰,看面前白髮雞皮的老者,雖然萬般不捨,依舊順應了女兒的意願,不肯求情,不願女兒如同死人一般活著。
無從言說,最後琉璃執了宮中法度,賜下千機草酒,定國公聞聽琉璃懿旨的剎那,本就蒼老的身軀頓時更加頹廢了許多,眼角處明顯的淚光,嘴邊,卻是笑著。
「多謝娘娘成全老臣女兒。」
定國公告退離開,抱著渾然不明白的嬌娃,見了女兒最後一面,現如今,他要去偏殿中等著,他還要白髮人送黑髮人,為任性的女兒做最後一件事情。
琉璃看定國公垂垂老矣的身影,扼腕而歎,千機草,一樣的毒酒,有人說,若是飲下前生一樣的毒,來世便能憑此而遇。心有慼慼焉,痛有千千結,北安,但願來生,你們真的能遇見……
千機草賜下後的第三日,已是走路不穩的定國公求的聖旨體恤,不需將北安葬入皇家犯罪親貴的罪陵中,而是將北安於萬花叢中火化,骨灰帶去了江南。沒有人知道,本該是死後易受千刀之刑的孫維按,這個傳言中被定國公府郡主恨到以命換命的人,也被悄悄的火化帶走。
隨後,江南香河邊上,多了一個信墳,圈在柳樹之下,墳頭對立的地方,是繁盛畫舫樓船雲集。依稀,依稀可以看見當初兩個年輕男女,對立船頭,遙看淼無雙……
朝廷畢竟人多事雜,兩個人的死去,很快的就是風過水無痕,轉眼間,在這種本該風雲突變的時候居然奇異的過去了接近半年的時光。
酷寒已過,初春的漪瀾殿裡面,一池的蓮荷隨風擺動,清爽無比,麗質無比,琉璃被宮人扶著坐在了院中,斜躺在軟椅上,旁邊是上好的寧神香,微煙裊裊。這幾個月,太安寧,安寧的讓她只需要靜靜等待著孩子的降生。
埋首看腹部的凸起,琉璃臉上帶著暖意,這幾個月,寞每日下了朝就往漪瀾殿而來,所有的奏折都是在這裡批閱的。很多時候,還會帶著小心和期盼,趴在她的肚子上,給腹中的孩子念朝廷的奏折,也念淡淡的詩詞。寞說,這樣,不管是男是女,聽了都有些好處。
囧囧囧,緊趕慢趕,只有這點了,對不起你們,我回來晚了,可是那些事情該是我的,我不能不去做。我現在先去吃飯了,然後瞇一會兒,看能不能再弄點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