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可道 蹈火錄 五 先禮後兵1
    無心正待滑腳,沒想到這個節骨眼上恆伽說出這話來。他見恆伽怯生生地用銀牙咬著紅唇,更顯得明艷不可方物,心中不由一蕩,心中暗自罵著自己:「無心啊無心,人家這是美人計,你可不要上當!」當即正色道:「恆伽姑娘,貧道是三清門下,出家人不打誑語,說到定然做到。不過我要是鬥不過那桑波底尊者,也怪不得我。」

    恆伽急道:「無心先生,我們不是火天宗三尊者之敵,但三尊者中的婆摩羅耶卻是死在你的手上……」

    她話還沒說完,無心只覺像被人當頭施了一招五雷轟頂,驚叫道:「等等,你是從哪裡聽說婆摩羅耶死在我手上的?」

    婆摩羅耶死在單馬錫,這消息他向誰都沒有說過。婆摩羅耶一死,他馬上就到俱藍來了,縱然婆摩羅耶有弟子前來查探,也不可能如此斷定人是自己殺的。但恆伽說得如此確定,簡直像是眾所周知一般。

    恆伽看了看烏莎斯,用天竺語說了兩句,道:「無心先生,這是阿耆尼宗第二尊者桑波底說的,而這消息又是他們向單馬錫問罪時,那唐人王手下的國師說的。」

    無心心中一寒,忖道:「糟糕,真是作法自斃了,原來是荀明讚那小子。荀明贊啊荀明贊,你好歹搪塞個幾天,等我坐船滾蛋了再說也行啊。」

    單馬錫國師荀明贊乃是中原北天師道的弟子。他受了師兄秦明容之騙,修習天竺秘術阿濕毗尼術,結果成了雙身一體,身體被秦明容佔據。婆摩羅耶死後,秦明容與無心也有過一戰,結果上了無心的當,被無心擊昏。無心以符咒封住秦明容,那身體又恢復成荀明讚了。只是荀明贊本領平常,他自己也不會相信是自己殺了婆摩羅耶,無心自然當仁不讓地將此功攬到自己身上。他還記得那時為了邀功自己還吹噓了一番如何與這妖人惡鬥的情形,聽得荀明贊膽戰心驚,只怕荀明贊全都當真了。只是當時他只道婆摩羅耶是個獨腳妖人,沒想到他背後竟有如此龐大的一個勢力,而且竟然如此迅速就查到了自己的頭上。若是荀明贊頂個幾天,那麼自己坐船去了勿斯裡,離開火天宗的勢力也就罷了,偏生在一問就說,讓自己沒來由地與火天宗結下了深仇。他原本一直在慶幸此間沒人知道婆摩羅耶之事,因此當聽得恆伽說婆摩羅耶死在自己手上,他當真嚇得魂不附體,出了一身的冷汗,心中卻覺得這事隱隱有些不對。

    無心皺起了眉頭苦思,恆伽在一邊道:「無心先生,阿耆尼宗已不會放過你,現在你唯一的生機便是與我們合作。地天宗雖然弱小,卻也不是沒有還手之力。」

    無心心想你們若有還手之力,也不會輕輕易易連本門至寶都讓火天宗奪了去。但恆伽這話倒也不錯,現在自己伸頭一刀,縮頭一刀,火天宗不會給自己好果子吃,而在俱藍,唯一能幫自己的,恐怕就是這地天宗了。他原本覺得恆伽和烏莎斯是兩個小姑娘,騙了她們有些於心不忍,沒想到陰差陽錯之下,成了勢成騎虎,迫得要與火天宗一戰了。他原本只想早點滑腳走人,此時才算真正靜下心來想想前因後果,又坐下來道:「你們有什麼打算?」

    烏莎斯方才見無心馬上就要拂袖而去,急得叫出聲來,也不知自己會不會惹惱了他。此時見無心又坐了下來,和恆伽又嘀咕了一陣,她也聽不懂,等他們說完了,小聲道:「恆伽,他還不願麼?」

    恆伽道:「他權衡之下,已是願意了。」

    烏莎斯鬆了口氣,道:「他開了什麼價?」

    恆伽臉頰忽地一紅,道:「沒什麼……」

    這時無心忽地雙眼一睜,道:「恆伽姑娘,你們是從哪裡聽來我殺了婆摩羅耶這事的?」

    恆伽忽地展顏一笑,道:「無心先生英雄了得,桑波底尊者對你極是看重,因此他要阿米塔瓦在碼頭時刻注意你的行蹤,而阿米塔瓦告訴了我。」

    無心呆了呆。阿米塔瓦這名字林歸榕和張仲熊都說起過,此人是俱藍王府總管,張仲熊還讓赤奮若給自己寫了一張便條。他哼了一聲,道:「桑波底是什麼人,他怎麼能指使阿米塔瓦?」

    恆伽頓了頓,似是有些難言之隱,半晌才道:「桑波底尊者是家父府中法師。」

    無心一時還沒回過神來,想了想,登時大吃一驚,叫道:「什麼?恆伽姑娘,令尊難道……難道就是俱藍王?」

    恆伽並沒有正面回答,因此他想了想才算明白。恆伽道:「是。不過他們並不知道我是波羅提毗院的人。我是聽阿米塔瓦說桑波底正在找你,才立刻讓阿霞將先生你帶到此處。」

    無心忽地站了起來,道:「他們已經知道我的行蹤了?」

    恆伽微笑道:「阿米塔瓦在港口布下許多人手,誰下了船都瞞不過他的,因此我也不能自己去港口接你。現在,他們撲了個空,桑波底定然正在火冒三丈呢。」

    無心額頭忽地泠汗直冒,喃喃道:「糟了,糟了!」

    他先前不知道火天宗正在找自己,所以沒把這事放在心上。自己出來已有些時候,假如莎琳娜等得急了上碼頭打聽自己的話,萬與被桑波底發現,那可大事不妙。雖然無心老是想著與別個女子搭訕,但在他心裡莎琳娜實是比他自己的性命都重要。一想到當初那婆摩羅耶生取人心的手段,無心就不寒而慄。

    恆伽道:「無心先生,你不用擔心,我已安排妥當,桑波底性子很急,越急就越不會起疑心,讓他多等一陣好了。」

    無心急道:「不是,我還有個朋友,她一定會來找我。」他越想越怕,顧不得再與恆伽多話,翻身躍起,飛快地向山下港口跑去。

    一定要搶在桑波底發現莎琳娜之前通知他!

    看到無心突然轉身逃走,烏莎斯大驚失色,抓住恆伽道:「恆伽,他怎麼了?」恆伽卻沒說什麼。

    果然與你說的一樣,他落入圈套了。

    她心裡想著,卻沒有半點高興之意,眼中反倒現出一絲痛楚。

    * * *

    俱藍港是東西交匯之地,每天都有七八艘船靠岸,至於過路的行商便更多了,而港口更是人來人往之地。此時在升龍號前卻圍了不少人,後來的也不知出了什麼事,只道有什麼遠道而來的便宜貨可買,擁過來想看個究竟。只是前面人已擠得多了,後面再擠進來,以至人越來越多,連原本不想看的人都耐不住過來看個究竟。

    桑波底見人越來越多,皺了皺沒有眉毛的眉頭,道:「達山,請莎琳娜小姐走吧。」

    在這裡糾纏不清,圍觀之人越來越多,只怕更會出亂子。現在最好的辦法,想必正是阿米塔瓦說的將莎琳娜帶走了。桑波底整了整身上的恰達,領著幾個弟子向莎琳娜走去。

    莎琳娜也不知出了什麼事,見這個半裸的天竺老者向自己走來,嚇得花容失色。此時已經站在了船邊,退無可退,她咬了咬牙,右手抓住了斗篷裡的一柄火銃,喝道:「你不要過來!」眼前卻覺一黑,赤奮若突然閃身過來,擋在她的身前。

    莎琳娜是個年輕美貌的女子,桑波底這等威逼她,等如恃強凌弱,以大欺小。邊上不少看客也不明所以,但看在眼裡,全都覺得這天竺老頭太不成話了,有幾個大食商人甚至對桑波底破口大罵。桑波底雖然不懂,他的弟子中卻有懂大食語的,聽得臉青一陣紅一陣,只覺無地自容。張仲熊見桑波底走來,臉已變得煞白。他雖然也有些本領,但常年經商,早年修習的這些已忘個七七八八,別說動手,就算演示一遍都難。何況就算有本事,他一般不敢得罪俱藍法師。只是若是桑波底強行將莎琳娜帶走,就算是他也看不過去,他強打笑容迎上來道:「尊者,尊者。」只是苦於只會兩句夾生天竺話,滿肚皮緩頰調解的話都說不出來。

    桑波底卻還記得他,站住了對邊上一個少年道:「羅娑婆那,請你對張先生說,我們只是有些話要問這位姑娘,決不會對她不利,請張公不要阻攔。」

    羅娑婆那道:「尊者明鑒。」他走上前去,向張仲熊道:「張公,尊者要找的,只是那位無心先生,這位莎琳娜小姐與無心先生乃是至交密友,因此尊者想先請莎琳娜小姐前去做客,張公請不要阻攔。尊者答應,決不會難為莎琳娜小姐。」

    這名叫羅娑婆那的天竺少年竟說得一口極好的中原官話,張仲熊不由略略有些吃驚。聽羅娑婆那說完了,張仲熊心道:「孫子才要阻攔。」他滿面堆下笑來道:「自然自然,尊者一諾千金,自然無礙,我那世侄不過誤會了,還請尊者不要見怪。」

    他扭頭一看,卻見赤奮若仍站在莎琳娜面前,並沒有讓開的意思。他暗自歎了口氣,道:「赤奮若,我們讓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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