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荀明贊在問,無心定然矢口否認。只是問話的是這個千嬌百媚的淨海王,無心哪裡有反駁的餘地,他堆起一副笑臉道:「小道倒有幾分心得。」
那女子雙手一拍,笑道:「那便好了。荀天師,你幫著無心道長去將那婆摩羅耶收了,不許他再在這裡胡作非為,也好將那陳船主救回來。此事兩全齊美,既除掉了婆摩羅耶這妖人,無心道長的船東也可以安然無恙。」她說得輕巧之極,彷彿只消荀明贊與無心一出馬,那婆摩羅耶便束手就擒了。
荀明贊看了看無心,道:「回大王,無心道長是遠來之客,何況那婆摩羅耶竟敢無禮冒充大王,貧道定然要將他捉到大王駕前。」
那女子道:「咦,上一次你與他鬥法,不是輸了麼?若不是帶去的人多,你也要落到他手裡。眼下你師兄也不在,你一個人去,準要被他捉住的。」這女子雖然身為淨海王,卻顯然沒什麼機心,有什麼話便說什麼,荀明贊被她說得臉一陣紅一陣白,極是尷尬。看來那一次他還不止是吃了一點小虧,若不是帶的人多,他真要被那婆摩羅耶捉住。那女子又道:「小道長,你是中原來的,本事一定不小,與荀天師一同去,那個婆摩羅耶定不是你們對手。若是你能捉住那婆摩羅耶,我封你做個大大的官兒,嗯,封你做兵馬都監,再重重有賞。」
兵馬都監是宋時官職,統領馬步軍。單馬錫一共也不過幾千居民,倒有一半是土人,這淨海王手下連一千兵都不知有沒有,至於馬就更沒幾匹了,說要封無心做兵馬都監也實在是個笑話。小汪在一邊看著無心,臉上甚是期待。陳耛的下落總算有眉目了,他只盼著無心能立刻答應下來。只是那婆摩羅耶連淨海王都沒辦法對付,真要無心去,不啻叫他去玩命,這話他也說不出口。他看了看無心,無心卻呆了呆,道:「大王,方纔你說重重有賞,賞多少?」
荀明贊眼中閃過一絲不屑之意,那女子倒不以為忤,仍是笑咪咪地道:「眼下在單馬錫,也賞不了太多,一千兩銀子成不成?」
無心眼裡登時放出光來,但馬上又搖了搖頭,道:「這個麼……還是從長計議吧。」
那女子看來也甚是失望,道:「好吧。荀天師,明日點齊軍馬,定要將那婆摩羅耶擒獲。此人竟敢如此為非作歹,饒不得他了。」
荀明贊正想說點齊了幾百兵,恐怕仍然不是那婆摩羅耶的對手,但這話也不敢多說。無心卻躬身一禮,道:「大王,貧道告辭了。」
他領著小汪出門。出了淨海王府,拐過一個拐角,小汪就急道:「仙長,現在該如何是好?耘公落到那婆摩羅耶手中,那該怎麼辦?」
他還待再說,卻聽無心低聲道:「小汪,你立刻幫我辦一件事。」他心中大奇,扭頭看去,卻聽無心低低道:「別露出異樣神色,知道了就抓抓頭。」
無心面色凝重,可是一張嘴竟是動也不動。小汪這才知道無心另有打算,伸手抓了抓頭。
當無心出去時,那個女子眼裡隱隱閃過一絲失望。只是一閃而過,荀明贊也根本不曾發覺。她打了個哈欠,道:「今天也累了,我吃點東西便要休息。荀天師,你也早點去歇息吧,明天便出兵捉拿那婆摩羅耶。」
荀明贊心中有些躊躇。婆摩羅耶與淨海王相抗,他何嘗不想除掉這禍根,但當初曾全力撲出,自己還是鬥不過他。淨海王這名字威風,手下兵丁不過數百人,與海賊相抗,自保有餘,想要出擊卻力有未逮。他道:「大王,是不是去向暹邏王請兵?」
女子冷冷一笑,道:「遠水解不了近火,何況你想引狼入室麼?」暹邏王對單馬錫實無好意,不過如今滿者伯夷強盛,單馬錫處在這兩大國之間,這才左右逢源,苟且立國。若是向暹邏王請兵,那淨海王定然會被廢掉。荀明贊也並非不知此理,只是要他對付那婆摩羅耶,他心裡實在沒底。被那女子斥了一句,他悻悻道:「遵命。」
這一天那女子帶著人一直在山中轉。荀明贊身為國師,即擔心那女子安全,又要防備萬一,當真已是心力交瘁。雖然被那女子斥了一句,心中大為不快,但轉念一想,那女子是淨海王,自己只是國師,份屬君臣,原本就說不上什麼。他忙了一天,此時肚子也有點餓,正想回去吃點東西。
他剛走出廳堂,正待去安歇,突然身後傳來了一聲尖叫。
* * *
婆摩羅耶坐在一個蒲團上,半閉著眼,聽著雨聲。
今夜風雨很大,這個棚子搭得也甚是簡陋,雨水不時從漏處滴下來。本來在單馬錫一年裡倒有半年下雨,但今夜不知為何,婆摩羅耶總覺得心神不定。他睜開眼,往眼前的火堆裡加了些柴禾。火燃得大了些,他從懷裡摸出一個麵餅在火上邊烤邊吃。
這是個死麵餅,又厚又硬,即使剛烤出來也不見得好吃,但婆摩羅耶卻吃得津津有味,似乎手中這塊麵餅是無上珍饈。
正吃著,他像是聽到了什麼,忽然站了起來,喝道:「是秦先生麼?」
他說的是梵文。梵文十分艱深,懂得的人並不多。透過外面的雨簾,有個人慢慢道:「婆摩羅耶先生真不愧號稱阿耆尼化身。」
阿耆尼是天竺傳說中的火神。在印度神話中,此神為吠陀八天之一,排第六位,力量卻是吠陀八天第一,是地上諸神中的最高神。據說此人三腳七臂,渾身赤色,常乘一青牡羊,在佛門中即是火天。婆摩羅耶精擅火術,故有此名,不過在單馬錫卻沒幾個人知道。他面無表情,只是道:「秦先生,今天你仍然要來試一試麼?」
黑暗中,外面那人只是低聲一笑。這笑聲在雨夜中聽來詭異無比,婆摩羅耶也覺脊背一陣發寒。這個姓秦的已經來過好幾次,每次都被自己逐走,但他也知道此人身懷秘術,自己每次得勝,實在也是險勝。今夜功德即將圓滿,此人突如其來,定然不懷好意。
外面那人仍在笑著。笑聲越拖越長,直如一根細絲,聽著極為難受。婆摩羅耶忽地盤腿坐倒,雙手掩住耳朵。常人只能聽到那種長笑,但他卻聽得出其中夾雜著一絲吹竹之聲。這聲音極細,如同隱在細絲中的極細鋼針。他剛把耳朵摀住,眼前忽地一暗,像是突然間變了個樣子,近門處的地面已成一片褐綠色,像是一灘水正在極快從門下流進來。
那是無數小小的四腳蛇。這些四腳蛇擠成一堆,爭先恐手地從門縫下擁進來。婆摩羅耶心知若不是自己及時封住聽覺,便要墜入那人圈套了。他出手極快,一把從火堆中抓住一根樹枝。這樹枝一半已燒成了炭,上面還帶著些火星,但他一劃之下,地上卻出現一道火痕,火焰騰起足有半尺來高。那些四腳蛇爬行極速,但到了火線前,如遇雷池,忽地停住了。
笑聲嘎然而止,吹竹聲卻忽然尖厲起來。那些四腳蛇擠來擠去,似是迫於嚴命要上前,但火線前的那些卻怎麼都不敢上前一步。漸漸吹竹聲已有不繼之勢,忽地又連著響了三下。這三下極為短促,一下比一下響,直如利斧的三下猛砍。那些四腳蛇被這三聲一催,像是踩在燒得火燙的鐵板上一般,一股腦兒全都跳了起來,直向婆摩羅耶撲去。哪知剛越過那道火線,地上的火勢忽地騰起足有三四尺,便如平地起了一道火牆,而那個火堆中也騰起了近五尺高的烈焰,幾乎要燒到草棚頂了。那些四腳蛇被燒得吱吱亂叫,一股焦臭刺鼻而來,卻連一條都沒能越過去。也就是這一瞬間,婆摩羅耶忽然將雙手往眼前一掩,口中斷喝一聲。
這一聲如同一個焦雷,從他口中吐出一道白氣。這道白氣一入火牆,登時化成一道火蛇,向草棚外疾射而出。這草棚的門也只是一些樹葉編成的,火蛇到處,直如無物,門上立時被燒灼出一個圓孔,直竄出去。外面雨雖然下得大,卻如下的是油,火舌一到雨中反而更粗更大了,直如一道長虹。一出門,火舌又像是活物一般,一個轉折,直向左手邊飛去,映得周圍也亮了許多。在這草棚左邊五六步之遙的地方,赫然有個身材極為高大之人,火舌眨眼間便已到那人跟前,燎向那人面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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