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從靈柩中欠起身子。也許是巧合,天空中又劃過一道閃電,映得三一寺一片通明,也映出了這人的模樣。這人的頭髮火一般紅,已長得披到背後,身材瘦削,抓著那具聖光看了看,嘴角浮起一絲冷冷的笑意。
「鐵希!」
即使已驚恐萬狀,馬加利仍然失聲叫了起來。
當初有七個滿懷著幾乎不切實際理想的年輕修士從佛羅倫薩出發,穿越數萬里風濤,受教宗約翰二十二世之命來到這遙遠的國度傳教,渴望在這片神秘的東方土地上傳播神的旨意。這幾十年來,當初的理想已經像一片牆紙一樣零落不堪,便是當初的七個年輕人,如今也已垂垂老矣。
鐵希修士是第五年失去蹤跡的。那年孟高維諾主教因為在大都修建教堂,被景教徒誣陷下獄,一時人心惶惶,鐵希修士也對傳教失去信心,那一年離開大都不知所蹤。沒想到幾十年後居然又看到了他,而且依然是幾十年前的模樣。
難道並不是鐵希?
馬加利修士仍然莫名其妙,那人咧開嘴笑了笑道:「馬加利,好久不見。」
鐵希原先是特蘭斯瓦尼亞地方生人,那地方的人眼睛都生得很細長,有些像中國人的樣子。此時鐵希的眼眶裡兩個眼珠像兩點綠瑩瑩的燭火,看到那樣的目光,馬加利只覺得自己好像被浸入一個冰窟中,冷得連發抖的力氣都沒有了。他喃喃道:「你真是鐵希?」
鐵希沒有回答,把聖光掛在了腰間。這具聖物對他來說,彷彿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蠟燭台。他的衣服依稀還是當初那件修士袍,只是已經破舊之極。他走到卡西諾身前,伸手扼住卡西諾的脖子,像提著個玩偶一般拎了起來,左手的尾指在卡西諾脖子上劃了一下。細長尖利的指甲一下劃破了卡西諾的皮膚,鐵希湊了上去,咬住了傷口。卡西諾修士死了沒多久,血液仍沒凝固,隨著鐵希的喉結上下滾動,不時有餘血從他嘴角滴落。
馬加利修士再也忍不住,發出了一聲慘叫。鯉珠湖邊很偏僻,最近的房子也有數百步之遙,在這樣的雨夜裡一定不會有人聽到的。就算有人聽到,也不會來的吧。
他連滾帶爬地到了樓梯邊,正要向上爬去,已聽得身後鐵希的腳步不緊不慢地傳來。
上帝啊。他想著。上帝,救救我吧。
冰一樣的手指觸到了他的背心。他絕望地舉起十字架,大聲念著:「我們在天上的父,願人都尊你的名為聖,願你的國降臨……」
手指像是鬆開了。他一陣詫異,回過頭去看了看,卻見鐵希正用手遮在眼前,彷彿在遮擋著熾烈的陽光。馬加利剛停止念頌,鐵希突然閃電一般伸手,一把扼住他的咽喉。馬加利只覺自己像是落在一把巨大的鐵鉗中,氣都喘不上來,哪裡還能念出半個字。他手上的十字架拚命搖晃著,卻根本碰不到鐵希的身體。
上帝啊。上帝啊。
他絕望地放棄了掙扎。鐵希的臉越來越近,聞得到一陣刺鼻的血腥氣,馬加利眼前卻是眼花繚亂,看出去紅紅一片。那是眼珠開始充血,馬上也要死了吧。
他的意志模糊成一片,人彷彿已經墜入了一個深不可測的黑洞。在黑洞盡頭,彷彿有無數手臂在招搖,一片泥濘。
那就是死麼?
他的手臂也已軟了下來,卻聽得鐵希道:「願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雖然念的是主禱文,聲音中卻帶著一股邪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