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的一聲,蘇晨關上出租車門,急步向大門走去。風吹散了髮絲,打在臉上,竟刺骨的疼。一片葉飄落在她肩上,側頭拂去。
不知不覺八月末了,而秋天的腳步也日益近了。
待蘇晨走近,秦湛微微頷首示意,便領著蘇晨走到大廳右側。
同樣的兩人,同樣的在電梯,同樣去見那個人,心情卻是不一樣。
「嗒嗒」的腳步聲在幽長的走廊裡迴響,蘇晨微仰著頭往前走,偶爾來往幾個護士,拿著白色托盤和藥劑,與她擦肩而過。
空曠的樓梯安靜沒有一點聲響,蘇晨越走越近,昏暗的光讓她看不清前方,微踉蹌了一下,立即有人扶住她。只一秒,眼睛便漸漸清明了,蘇晨強自沖秦湛淡淡一笑,掙脫他的手,繼續往前,步子不大,卻堅定有力。
走廊的盡頭,蘇晨停下腳步,站在觀察室的外面,手輕觸那薄薄的玻璃裡,眼睛靜靜凝視躺在病床上的蘇天問。
十年來,她第一次細細看父親的臉龐,或許只有在他並未清醒的時候才可以這樣肆無忌憚,眼底有著不為人知的依戀。原本在腦中淡忘的臉竟因重新看見那一刻與記憶中的樣子漸漸吻合。
那是她的父親,與她流著相同的血脈,天生的血親讓蘇晨突然不再恨他。
畢竟,淡了。
畢竟,累了。
畢竟,久了。
或許,我們應該珍惜盡可能珍惜的。
幸好,她明白的不晚。有些道理不一定非要在跌跌撞撞遍體鱗傷後才會了悟。在墓地真切的聽見他病重的消息時,蘇晨才發現這原比最初蘇天問打的那個電話來的震撼。一路上,心底隱隱有一種企盼,願上天能給予她一點憐意,不要讓她失去最後的依靠。而在她轉身離去的那一瞥,也看到墓碑上母親往日恬淡的面容出現了少許責怪和寬容。
責怪的是她,寬容的是他。
媽媽,你也原諒他了,是嗎?
秦湛沉默的站在蘇晨的後面,多年的工作生涯養成了他習慣筆直站立的姿勢。光從窗口竄入,秦湛站在陰影中,很清晰看見被光影籠罩的蘇晨臉上有著如釋重負的微笑。
那是願意放下的微笑,燦爛,讓人無法逼視。
這個奇特的女孩,大概真的會創造奇跡吧。而蘇董……秦湛會心一笑,這恐怕會是他聽見最好的消息。
正在秦湛愣神的時候,蘇晨早已走到他的面前,「秦秘書。」
「小姐。」
「我想見見我爸爸的主治醫生。」
「好。我去安排。」秦湛轉身。
蘇晨的話在他身後響起,「謝謝你。這麼多年……」
………
觀察了一夜,確定病情不會再出現任何異狀後,第二天清晨,蘇天問轉入普通病房。
病房。
蘇天問疲憊的睜開眼睛,茫然的看著四周,很熟悉的環境,他每月總會來這幾趟,不自覺歎道:「老了,老了……」
秦湛聽到聲響,立即推門而進,把手中的保溫盒放在一旁的櫃子上,連忙輕扶起蘇天問,再把兩個枕頭上高高墊在他的身後。
蘇天問靠在枕頭上,微微氣喘,「公司怎麼樣了?」
秦湛起身從保溫盒裡倒出一碗湯,端到蘇天問面前。第一次沒有回答蘇天問的問題。
「怎麼了?」
「蘇董你不要總考慮工作的事情,身體要緊。」恭敬如常的語氣多了少許責備。
蘇天問接過碗,「我身體我自己清楚。」輕了一勺,放入口中,「今日的湯倒與往日不同,替我多謝謝你母親。」
「這湯是小姐……」話未落,便看見一旁蘇董不可置信的神色。秦湛循著他的目光看向門口。
蘇晨安然自若的走進來,對秦湛淡淡吩咐道:「秦秘書,蘇氏這幾天工作你先幫忙處理,也不用立即去上班。累了一晚上,先回去休息一會。」
秦湛微微一笑:「好。」
等秦湛出去後,蘇晨把碗從蘇天問手中拿過,又重新倒了一碗湯,輕吹散熱氣,將勺遞於蘇天問嘴邊。
蘇天問怔怔的張口,任游那湯汁流入口腔,他甚至可以感覺那股熱流順著長長的食道在心臟的邊緣徘徊,充著整個身體,溢滿了暖意。
等一碗湯喝完後,蘇晨利落的收拾碗筷,提著保溫瓶正欲走。
「你……」蘇天問不再說話,失望的低下頭。
蘇晨轉身:「我出去洗一洗,太油了,晚了就不好洗。」
蘇天問重新抬起頭,直到那背影漸漸消失,依舊固執的盯著門口,臉上有著失而復得的喜悅。
整整三天,蘇晨一直都呆在病房裡,即使她每天只是安靜坐在沙發一角看書,蘇天問也覺得心滿意足,除了那天那句話後,兩人再無話交談。
病好後的蘇天問回到了忙碌的生活,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的身體早已力不從心,莫名的會懷念住院那三天無拘無束的日子。
而病好了後,蘇晨再也沒有來看過他,彷彿一切又回到了原點。
蘇天問停下了筆,默默的歎了一口氣,頭靠著沙發椅,手指輕柔著太陽穴。
「咚咚……」
「請進。」
秦湛站在門口,恭敬道:「蘇董,小姐來了。」
蘇天問立即支起身子,翹首以盼望著門口。
今天蘇晨穿了一件粉色白沿的長袖衫,帶著深綠色鴨舌帽,將臉隱在帽沿之下。
「爸。」很簡單的音節卻讓蘇天問眼眶有些發澀,他努力掩住情緒,啞聲道:「坐。」
蘇晨依言坐下,「我今天來主要跟你一聲,學校快開學了,我大概三天以後走。」
「那我幫你買火車票吧。」
「不用了,我已經訂完了。」
「那……寒假回來嗎?」
蘇晨微怔,看見那希翼的目光,終改變了原話,淡淡道:「或許吧。」
蘇天問高興的點點頭,「你快走了,陪我出去吃吃午飯。」
這次蘇晨沒有拒絕,乖巧應了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