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時分一輛寶石藍色的三凌道霸開進了湘省公安廳。
第二天上午,日朗地白,萬物流蘇。
省城在兆億的光環下彰顯著大都市的豐華,一座座如森林般聳立的高樓大廈,萬姿千態地構築著這塊古老大地上新時代的雄起,承載著在這片廣闊的空間裡游弋著的芸芸眾生。
然而,今天的省公安廳大院卻仍沉默如夜闌,而矗立在內的高大樓宇則更顯得莊嚴而肅穆。
樓宇前的巨階下是一個圓形的大花壇,前幾天雖下了一場較大的雪,但裡面的花草依然在寒風中傲然爭艷,互吐芬芳,色鮮惹憐。在花壇旁約五十多米的地方有一幢較為低矮的四層樓房,外觀通白,窗明瓦亮,在入口處的牆簷下豎貼著醒目的「招待所」三個紅字。
這時從裡面正走出一位高個青年,黑西裝白襯衣打著藍領帶,神色沉著從容優雅無拘,瀟灑而健帥。他在經過花壇邊時忽停下腳步,裡面的花兒草兒把他給吸引住了,他自然地合上眼睛蹙著眉深深地吸了口瀰漫在空氣中的清香,只覺得那沉積於肺腑間的污糜腐塵剎那間就被滌蕩而起,他仰頭對著一碧如洗的湛藍天空,用力地呼了出來,頓覺耳目清新,慧明智生,似乎一下子就把藏在心裡的所有萎濁混沌全都洗刷刷洗刷刷,一切都要重新開始了。
他抬腕看向手錶正好九點,便蹬蹬蹬地快步走上台階徑直朝大樓內走去。
今天是星期日,辦公廳大樓內並沒有多少人在走動,樓內顯得冷冷靜靜。
臨飛剛步入至一樓的大廳內便碰到已一身警裝的唐歡。唐歡見到臨飛的第一眼,目光中就明顯地閃出了一絲詫異,他立刻就想對臨飛說:你真是帥呆了!但他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說出來。他想起臨飛幾個小時前還是個篷頭灰面、鬍子拉茬,穿在身上的衣物也極為地普通,今天就像是脫胎換骨了一樣,真是馬要金鞍,佛要金裝啊。
這其實是臨飛洗澡得時候才想起自己沒有一身像樣的衣裝,總不能初次見面就給領導留一個邋裡邋遢的印象總是不太好的,似乎太沒素質了,何況現在天涼了下來,不置些衣物也不是事啊?故他起了個大早跑出招待所,在的士司機指點下,他來到省城的不夜城(這裡實如其名,真得跟白天一樣,什麼都有賣,號稱「獨立王國」)。逛了一圈後終於選定一家名牌服飾店,在裡面精選了幾件,才讓唐歡暗自讚歎他的炎炎貴氣。
臨飛跟著唐歡乘電梯直上五樓,進入一條安靜而敞亮的長廊,隨後他們在一間銘牌上標著「副廳長辦公室」的門前停住。唐歡側臉悄悄地對臨飛說:「到了。」
臨飛點點頭,稍正了正容,似乎有一絲緊張。小唐也有意挺了挺胸,接著又正了正扣在腦袋上的大蓋帽,這才伸手在門上輕輕地敲了兩下,然後退了一步安靜地等候。
不大一會功夫就聽見裡面的門鎖「卡搭」一聲響,兩扇厚重的楠木寬門從裡面被打開了一扇,門口出現一個中等個子穿著很時尚的年輕女孩。青絲垂肩稍顯散亂,柳眉大眼,朱蜃皓齒間彎著一抹令人動容的微笑,氣質秀雅卻透出一絲伶俐和幹練,看上去也就二十幾歲,外著短款的黃色毛領細羊皮夾克,前胸飾有兩排黑色的裝飾紐扣,裡面是一件長袖的灰色棉T恤,下擺摭住黑色的緊身牛仔褲和蒙古式短幫黃皮靴。如果是在外面什麼地方見到她,誰都會認為她肯定是哪家大富豪的千金。
也許她發覺面前的兩個大男人正不錯眼珠地盯著她,稍有的不適令她粉臉上不易察覺地飄過一層淡淡地寒霜。
唐歡微含著笑意,鼻翼翕張了一下正想開口,女孩卻先說話了:「是臨飛嗎?」嗓音清脆動人,且溫柔文雅。
「嗯。」唐歡似有意外地點點頭,把要說得話硬生生地嚥回肚裡,頭一偏看了臨飛一眼。臨飛臉上的肌肉似乎動了一下,並不支應。
「好,那你先去吧,等會有事再叫你。」女孩依然保持不苟言笑的神情對唐歡說著,然後就把那扇啟開的門再拉開些自己則退到門側,伸展著柳眉看著臨飛很禮貌地說:「請進!臨飛同志。」
臨飛睃了轉身離去的唐歡背影一眼,覺得唐歡似乎有些悻悻然。他齒內輕輕「嗯」了聲便依言朝房內走去,在經過她身邊時臨飛嗅到一縷淡淡地馨香,臨飛下意識地用手拉了拉似乎是勒得太緊的領帶。他潛意識裡發覺這個女孩子似乎抿嘴想笑,便回頭看她,女孩立刻用手向嘴掩去,接著又迅速放下,顯出冷然不屑的神情,但她那雙漂亮的眼睛卻令臨飛心下疑惑。
辦公室四壁瑕白,高大寬闊,地上鋪著暗紅色的橡木地板能照出人影,暗紅色的書櫃依次擺放在左邊牆面,正面大班桌後背立的也是一排跟天花板平齊的書櫃依牆背立,裡面擺滿了五顏六色的套裝書和精品擺件,辦公室桌上擺放著一台筆記本電腦、筆筒、三部顏色各異地電話、放置文件的盒架,桌角還支著一盞泊金檯燈。整張大辦公桌被擺放的高低有致,層次豐富。右邊是一排窗台。坐在辦公桌後面的是一個年過五旬身材偏胖的中年男人,國字臉,墨海中翻出層層銀波,腦門寬廣紅亮,額頭上安安靜靜地趴著幾條粗細不勻排列不齊的皺紋,兩道短而粗濃的灰白眉毛呈倒八字豎立著。興許是熬多了夜的緣故,眼圈圍著一團淡淡地烏青色並在眼角延伸出幾條細長的拖著暗影的魚尾紋,厚重的鼻樑上架副金邊老花鏡,耳朵不大但耳錘卻敦厚肥碩,兩頰豐滿朝外鼓鼓的,顴骨處卻鬆弛平坦。也許是室內空調暖氣厚重,他脫了上身的外衣,露出穿在裡面的棉馬夾和土黃色的線衫。他的煙癮也很重,一邊看攤在桌上的文稿,一邊寫著什麼,另一支手上夾著支煙。
這個上了年紀的男人便是省公安廳副廳長王巡。
也許聽見響聲,王巡抬起頭,一眼就瞥見即將走近的臨飛,他那雙有些渾濁而佈滿血絲的眼睛頓時明亮起來。
他用手一指臨飛,眉開眼笑地說:「哈哈,臨飛!你小子終於還是來了,這可是我們第二次見面了!就像是在昨天,對不對?應該是老朋友嘍!」他隨即將煙頭伸進手旁的煙灰缸中掐滅,然後起身隔著桌子朝臨飛伸出了右手。
臨飛沒想到王巡會這麼熱情,情緒也很激動,他急忙與王巡握手並尊敬地向他問候:「王副廳長,您好!」
王巡上下先打量著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個渾身都充滿著陽剛之氣的英姿勃發的年輕人,想起他在石塘鎮所表現出的英雄氣概,連連點頭:不愧是從千軍萬馬裡精挑細選出來的一隻猛虎啊。他由衷地讚歎道:「不錯!真是人中的龍,下山的虎!看到你們年輕的這一代上來了,我這個老傢伙就感到自己真是不中用嘍,飯碗快要被你們端走啦……哈哈哈……來來來,這邊坐。小韓,倒……」他想吩咐她倒杯熱茶,卻見她已經在倒茶便打住不說了。
臨飛隨王巡在客廳擺放的沙發上坐下。但王巡又很快起身到他的辦公桌後,拉開抽屜,從裡面拿出一盒煙,回到沙發上坐下,給臨飛遞過來一支,他知道臨飛會抽煙。臨飛有心拒絕但還是大大方方地接了過來,然後輕輕地放在茶几上,對王巡不好意思地說:「我等下再抽。」
王巡不置可否,他點著煙後深吸了一口,接著關切地問臨飛:「昨晚有沒有休息好?」
臨飛說:「還行,我這人在哪都一樣,能躺著就行。」
「霍,到底是特種兵,跟常人就是不一樣,在哪都是家呀!」王巡臉上略表欽佩,接著很快又關切地問:「早上吃過了嗎?」
臨飛點點頭簡便地說:「吃過了。」
「穿這麼點,不冷嗎?」王巡又關心地問道。
「這就穿得算是多的了。」臨飛謙虛地回答。
王巡想起臨飛上次回家探親因石塘**案結果沒回去成,便又說:「你家裡……我是指你的父母那邊,你要不要先回家去一趟?在外面時間長了,也是該回家看看,別讓家裡老人成天記掛……廳裡馬上要安排給你的任務將會很重,你以後可能會沒時間……」
「這個……我想還是以工作為主的好,反正家就在邊上,什麼時候想回去片腳就到了,這事不急。」臨飛開始在心裡揣度王巡話裡的意思了。他知道象王副廳長這樣級別的領導是不可能在花了那麼多的功夫把他弄進公安廳,又一大早安排小唐把他叫來辦公室,卻又只是在大談些關於他生活的家常。
這讓他想起昨晚到省廳之前,小唐在路上就一直顯得有點神神秘秘,本來按時間11點多鐘就該到了,可是他卻有意放慢車速,在路上磨磨蹭蹭,光一頓夜宵就花了個把鐘頭,直到臨晨1點多鐘才從小門開進省廳,不停車卻又圍著大院轉了一圈才將車停進了車庫,爾後領著臨飛抄小路進招待所,連值班的服務員都不知道他們是什麼時候進去的(當值的女服務員正趴在桌上打著瞌睡)。所有這些臨飛心裡都非常清楚卻並不問小唐,他知道他這麼做肯定是有他的目的。現在王副廳長雖說讓他回家先省親,但他知道這事可不像他口口聲聲得那麼簡單,更何況他一下子又說將有很重要的任務要交給他去完成,那言下之意不用明說他心裡就清楚多了。
故此他略為考慮就當即表示拒絕。
他在拭目等待王副廳長下面的內容。
王巡點點頭,他抽著煙眼睛注視著桌上的一份報紙,約停頓了一分鐘,他才一臉鄭重地對臨飛說:「把你調到省廳來工作,這是組織上的決定,更主要的是我看中了你的表現。現在既然你來了,我還是想聽聽你對幹警察這一行到底是個什麼想法,必竟這已經是到地方上了,這跟在部隊裡和你的那個……啊,不大一樣,所以有什麼想法你不妨直接,對我直說……」說完又深吸了一口煙。
叫小韓的年輕女子端著白瓷杯走到茶几前,王巡抬眼瞧著她,語調忽又鬆馳下來,他滿含笑意地說:「哦對了,我還是跟你先介紹一下這位女同志,她叫韓綻。韓國韓,花朵綻放綻,嗯,不僅模樣不錯,還是個才女咧!警察學院的高材生,哈哈,追她的小伙子據說都排到瀏陽河去了!哈哈,殺手!專殺男孩的手,呵呵……」說完掐滅手中的煙頭,緊接著又抽出一支給自己點上。韓綻一邊半真半假地嗔怪王副廳長亂說,一邊大大方方地伸出手同早站起來的臨飛很客氣地握了握,說道:「你好!這些天老聽王副廳長提起你,還真不知你是何方神聖呢!」她看著臨飛,眼睛顯得異常地明亮清轍。
臨飛莞爾地自嘲著說:「那是王副廳長太抬舉我了,我剛來什麼都要跟你們學啊,幹警察我可不專業。」
王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等他們都坐下後,他對臨飛說:「好了,我老頭子也不搞笑了,還是言歸正傳,談談你的想法。哦,在我這裡你可以暢所欲言,不要有什麼顧慮。」
臨飛點頭想了想,然後很堅定地說:「在部隊我聽首長的,到地方上我聽領導的。總之,一切服從組織安排,讓我幹什麼都行,幹什麼都是為人民服務,我個人沒什麼說得,這點請您放心,我堅決完成組織交給我的任務!」
王巡噴出一口煙,笑了:「哦?就這麼簡單?」
「嗯!」臨飛點點頭,一臉的堅毅。
「呵呵,好好,不錯。那就不打彎彎了,到底是從部隊鐵打出來的,思想成熟,過硬!那就馬上開始吧!小韓,你帶他去吧,我隨後就來!」王巡說到最後一臉的嚴肅,令臨飛越來越感到此次任務的嚴重性。
王巡說完站起來徑直朝辦公桌走去。韓綻則向臨飛招了一下手就扭身往門外走,臨飛亦步亦趨,臨出門時他聽見王副廳長在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