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炳從林家船上跳下海後便準確地抓住了從貨船的船舷處飄下水裡的一根繩索,人便半淹在水裡一直拖到拐彎見不到其他船後才爬上船躲進篷布內。一直到晚上他才隨著貨船的到岸,便趁人不備上了碼頭。阿炳也不知道這是哪,只管往街上走去,他現在急需要的就是一口熱的,再不吃點東西,他恐怕真得連路都不會走了。好不容易找了一家較為熱鬧的酒店(找熱鬧店的原因,是因為人多,混在其中不容易惹人注目)。阿炳在酒店外面看了半天,直到確定沒有危險才進去。可剛吃了一半,他就發現情況不對,門外泊車的位置上悄沒聲息地靠近了一輛黑色的桑塔那小轎車,他默默地用眼角的餘光盯著這輛車,他在等,等是什麼人下車。但是,他等了好多分鐘,可就是沒見人從車內下來。他馬上知道壞事了。在進這家酒店吃飯前,他就已經圍著酒店打了個圈,知道酒店後面的廚房有後門。他還看了如果從後門出來,他應該往哪跑的方位,清楚了這些他才放心地進去吃飯。眼見著桑塔那車上沒下來人,知道自己已被發現了,危險在即,不跑還等待何時?他沒有想到中國的警力已經到了見縫插針的地步,他真得是無路可逃了。他現在恨死了自己這張臉。
阿炳走得時候,還沒忘了付餐費,他從袋裡掏出一張百元潮濕的錢塞在身邊路過的服務員手裡便竄往廚房。出了後門,他發現外面三三兩兩的人正形成包圍的態勢,阿炳頓時覺得頭髮都豎了起來,立即做好拚死搏鬥的準備。其中一人走上前竟問他借火點煙,阿炳知道躲不開了,突然就出手將面前的警察打翻在地,一個正在接電話的人見狀馬上一揮手,其他幾個便都朝阿炳猛撲過來。阿炳此時純為亡命之徒,下手也絕不留情,三拳兩腳便將幾名警察全給打倒了,阿炳見已突出包圍有隙可鑽,就要往踩定的路線逃竄,卻猛然見路口處站定一人,阿炳的心臟一陣收縮,他毫不猶豫地朝來人撲上去!
站在路口上的人是臨飛,他暗自心驚面前的這個假邱少良手段不錯,竟然在頃刻間打倒了四名警察,見這小子現在如困獸一般地好鬥,便立即迎上首先躲過阿炳的沖直拳,順勢用膝蓋頂了阿炳的肚腹一下,頓覺他腹部有硬物墊護,當即便醒悟這傢伙有「貨」在身,不由暗喜,在側身躲過阿炳再次劈砸過來的拳掌後,瞅準空檔又在他的腹部給了一拳,阿炳躲閃不及被打得往後連退幾步差點倒下,他見自己似乎不敵對手便虛晃一拳,然後趁臨飛閃避的剎那一溜煙地往他早擬定的方向跑去,而且是沒命地狂奔!他要盡快盡盡快快地跑離這個讓他心驚肉跳膽寒欲裂的是非之地!
由於跑得實在心急,加上剛才吃得太猛,後又被臨飛連著在肚子上打了兩拳,現在闌尾處感到一陣緊似一陣地疼。這劇烈地疼痛使他忽略了後面存在的危險,此時他也沒有感覺到後面有人跟上來。最後他終於跑不下去了,右腹闌尾處實在是疼得令他無法忍受!他冒著一頭虛汗,感到力不從心了。他見前面是一棟大廈,便閃身躲進這幢大廈的拐角陰影裡,喘著粗氣捂著肚子無力地靠著牆角蹲在地上。
阿炳兩眼模糊而無神地看著地面,渾身上下不由自主地顫抖個不停,汗如雨滴般地從頭上滴落在地板上。
此時阿炳真切地感到自己就是一隻喪家的狗,到哪都有人在追他。他無比沮喪地想:羅賓遜到底是怎麼安排的。怎麼自己現在都成了這樣,也沒有人來接應?他不是說過在中國大陸有一個嚴密的組織在助他完成此次的任務嗎?而自己的任務已經圓滿完成了,為什卻落到這種境地?!這到底辦得是什麼事情啊?阿炳顯得無比地痛苦起來,隨著腹部越來越疼,他感到渾身無力,甚至站都站不起來了。他又再一次地感到作為人的渺小、無奈與虛弱。他想:面對這種現實,難道自己還有逃出生天的絕招嗎?然道自己真得就要這樣死在這裡了嗎?一想到死,他反而鎮定下來。短暫的鎮定,這讓他想起了羅妹,一想到羅妹,他透過模糊的眼睛,就好像面前已浮現出了羅妹的身影:羅妹正站在河邊衝著他露出甜甜的笑容,臉上現出一個深深的酒窩,是那麼的誘人,那麼的令人憐愛。阿炳伸出無力的手想去撫摸她的臉龐,可是一伸手才知道這都是虛幻。他無限的悔恨起來,他在深悔自己的無能,羅妹的幸福是那麼的短暫,這一切都是喪送在自己手裡。如果自己堅持不帶她走,她就不會出事。她不出事,自己也就不會成為一個通緝犯,也不會在最終落到如今這個下場。阿炳痛苦地抱著自己濕漉漉的腦袋,拚命地搖晃著;他又想起了圓德大師,圓德大師在他渾身是傷闖進寺廟的時候,仍然悉心地照料他,卻並不問他什麼原因。可是自己學了十年佛,出來沒幾天就闖下濤天大禍,看來還是圓德師父說得對:為人不可太暴力。世界上的事本來可以有很多的法子解決的,不一定非得動用暴力。而使用暴力的結果就注定這一生無安寧之日!想想自己才二十七歲,這麼年輕,難道自己的一生就要如此了斷嗎?
想到這裡,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而呼呼地流下了行行熱淚。他在悔恨自己怎麼會走上這麼一條道路呢?他真不該輕信羅賓遜的話,跑到這麼一個陌生的國度來幹這麼一件根本就不適合他幹的事情。他同時也有點惱恨起自己怎麼會跟兩個國家的完全不相干的人長得那麼一樣呢?難道祖上的祖上是同宗?現在卻是在自相殘殺?!雖然這些人都不是他殺的,但他們的死都是因他而起。這時他又想到了老七,想到了羅妹的姐姐老七,一想到老七,他就更加地痛苦不堪,這個不幸的女人在最不幸的時候認識了自己,然後自己很幸運地與她相處了兩個多月,現在老七可能跟羅妹在一起,也許她們倆私下都會談起她們曾經遇到的並且是她們愛過的男人,也許她們會驚異地發現她們倆姐妹原來互相傾吐的愛人竟然會是同一個人。
世間竟然有如此好笑的事情,如此令人尷尬的事情會發生在他們三個人之間。
阿炳哭了。而且哭得很厲害,哭得聲音傳出老遠,以至路人聞其泣而歇足觀望。
一直站在他面前的臨飛此時已完全明瞭這個獨處異鄉身陷絕境的泰國人,在如此亡命奔波了幾天後,那孤立無援走投無路的情況下,他的內心深處是承載了多麼大的痛苦。如今心力憔悴之下他已完全失去了抵抗的能力。
阿炳真得應了臨飛的所想:束有就擒。
臨飛有點同情地看著這個年齡跟自相仿的特務,最後他一揮手,早已虎視眈眈的特警們就上前抓住他的兩手反背一抄,手銬便給他戴上,同時腳上還上了副沉重的蝦公鏈。
全過程簡單的不能再簡單了。
阿炳幾乎連站都站不起來,特警們連續抄了他幾下才將他拉直立了。臨飛上前很和氣地輕聲問他:「東西呢?」那口氣像是在問一個偷了自家東西的孩子似的。
阿炳此時顯得無比的老實,他有氣無力地喃喃說:「在腰上。」便功敗垂成地低下頭去。
臨飛解開他上身的衣服,腹間緊貼著肚臍眼處隆起一塊小四方形的塊狀,外面被黃色的膠帶層層地纏著。臨飛掏出隨身的一把小刀將它一一裁斷,將硬盤從阿炳身上揭了下來。硬盤還被一個塑料袋嚴密地包著,阿炳將它保護得很好。
臨飛又問了一句:「你的槍呢?」阿炳似沒了反應並不吱聲。
抓他的特警們可不管他這些,扯住他的胳膊用力地搖了他一下,一人喝問:「問你話呢!槍呢?」
阿炳頓時警醒地抬起頭,他看了臨飛一眼說:「掉海裡了。」
臨飛點點頭,說:「好吧,帶走!」說完退到一側。
「等等。」阿炳忽然又抬起頭急聲說道。
臨飛搖手制止警察的行動,平靜地問道:「有事?」
「能告訴我,你是誰嗎?」阿炳問道,眼裡滿懷著期望。他想知道這個追了他幾天,直到把他追得無路可逃的人到底是誰?他在滿懷敬佩之餘還懷著深深的恐懼,能與這樣的對手交手,也算是自己不枉此生了。
臨飛頓了頓,便說:「不能。」因為他身邊站了很多的人。
阿炳眼神裡剛燃起的一點希翼之光頓時就熄滅了,臉上的肌肉顯得僵硬。他突然強硬地掙扎起來,他有點不服氣。他以為臨飛瞧不起他,沒有把他當人看!這是他最忌諱的底線!可是他剛掙脫了兩名瘁不及防的特警,馬上又擁上更多的警察壓住了他,同時挨了好幾電棍,他才筋疲力盡地癱了下來,像條死狗一般被特警拖上警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