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州的論戰是在荊州城內最大的魁星樓舉行的。這是個三面臨江的酒樓,高五層,樓上的窗戶可以看到遠處的山巒,白練般的長江和江上穿梭的漁船,這是荊州文人騷客經常光顧交朋結友的場所。
這數日,魁星樓卻被荊州刺史府花重金全都包下來了。
雙方出場的人馬都是當今社會頗具盛名的人物。
劉表加上汝南陳翔字仲麟、范滂字孟博、魯國孔昱字世元、勃海苑康字仲真、山陽檀敷字文友、張儉字元節、南陽岑晊字公孝號稱荊州八俊,此八人每日裡坐而論道,或詩或酒,皆以清流自詡。
這些人還是劉表的幕僚兼玩伴。劉表陣營最重要的軍師,是曹操曾經拿下荊州後寫信給荀彧,稱之為「孤不喜得荊州,喜得蒯異度」的那個蒯越。蒯氏兄弟,蒯良、蒯越加上蔡瑁,三人基本上把持著荊州之地的內政軍事大權,日常事務皆以三人為主。
蒯越實質上是這場論戰的前敵總指揮,他和蔡瑁、張允是主戰派,主張以武力抗衡徐州的威懾,但劉表帳下的大部分幕僚、清客卻傾向於以文論戰,他們幾個主戰派這時節成了少數派。
此時九江太守邊讓也寄寓荊州,成了劉表的重要幕僚,他聯合刺史府的韓嵩、傅巽、王粲、劉先等人竭力主張以文論戰。這些人都有自己的私心,想通過一場論戰使自己揚名青史,將來也可以憑此帶來的名聲使自己待價而沽。
蒯越見眾人各懷私心,表面上順應潮流,暗地裡卻積極部署,留下了幾步後著。首先他提議將論戰的主戰場設在荊州的魁星樓,以此來考驗徐州諸人的勇氣和誠意,實質上蒯越想以此來攪散這場書生氣十足的論戰。
令蒯越意料之外的是徐州不僅答應了蒯越的無理要求,而且派出了最強大的陣容,居然是皇帝劉和親自領銜,座下三公一個不缺,徐州丞相府的第二號人物孔明親自籌劃指揮。
孔明並非糊塗膽大,接到荊州的邀請之後,便率丞相府諸人親至皇帝劉和處仔細的研究了應對之策。確定了幾條原則:其一,徐州的靈魂人物孟良不能露面,他將指揮著徐庶的步軍,蔣欽的水軍對荊州形成夾攻之勢,時刻保持武力的強大威懾。即便劉表鋌而走險,扣下論戰的諸人,也不敢把他們怎麼樣。畢竟孟良才是徐州的最重要的人物。
其二,大造聲勢,對外廣為宣傳徐州之人應劉表要求,赴荊州就當前時局的走向進行研討,以文會友,並稱之為千年的文壇盛事。此一來,等於束縛了劉表的手腳。他必須冒天下之大不韙來自毀自己的謙謙君子的形象。如果他動用武力,等於給自己貼上出爾反爾的小人標籤。
其三,秘密聯絡能左右荊州經濟、文壇的龐家、司馬家、習家、馬家聯合作保,並擔任此次論戰的裁判。
此次孔明確實用這幾招束縛了劉表的手腳,他是完完全全的搭准了劉表的脈,但是他沒正確的估計到蒯越的能量和他們左右荊州局面的能力。
論戰的第一個議題是從劉和身上引發的。
劉和是個低調的謙謙君子,雖然貴為皇帝,卻以簡樸親和示人。到了荊州之後,按照孔明的部署,徐州一干人一安紮下來就走上街頭,分頭拜會地方豪族大戶,到荊州的龐家、司馬家的書院和儒生們廣為交流。劉和更是隨意的走上了街頭,和市民們家長裡短的談論了許久,硬是把臨時請來擔任劉和貼身護衛的史阿緊張的出了一身冷汗。
蒯越絞盡腦汁使出的第一計被孔明隨意的化解掉,心有不甘卻無可奈何,只得委託自己的親哥哥出來打頭陣。蒯良也是飽學儒生,他很快的就從劉和身上找到了切入點。他提出的第一個論點是:上下尊卑有序,似劉和此種親民的態度,豈不是君不君臣不臣,亂了秩序?
看到蒯良出陣,徐州的首席史官、孟良文章的捉刀代筆者,深受孟良民本主義影響的荀悅起身迎戰:「一個社會井然有序並非上下尊卑關係的建立,這並不是決定因素。決定社會秩序的是上位者奉行的制度。上古聖帝那個不是親民者?而看近來數個朝代,君臣關係倒是明明確確,可是同樣民不聊生,黃巾不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起事的嗎?孟子說,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皇上有沒有威儀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老百姓能不能安居樂業。」
八俊之一的苑康倨傲的看了荀悅一眼:「孟子何人,居然出此大逆不道之言?」
苑康此話在這個時代並不為過,當時孟子的名聲並不是很大,只是孔子之後眾多流派的一種,直到唐朝韓愈著《原道》,將孟子列為先秦儒家中唯一繼承孔子道統的人物,孟子的地位才不斷攀升。
鄭玄開言:「苑仲真自詡嫡傳的儒家學徒,不去理解儒學真正的微言大義,而去追奉董仲舒順應帝王的需要創造的雜學,豈不是本末倒置,視珠玉為頑石?」
鄭玄本是當世大儒,在儒學淵源上是一言九鼎的人物,他馬上抓住了苑康藐視孟子的根源在於苑康本人受董仲舒的影響極大,所以一開口,就將苑康批駁的無言以對,面紅耳赤的退下。
那王粲見蒯良上場首先就吃了個敗仗,忙立起身來挑戰孔明:「聽說諸葛孔明乃是徐州頭號大管家,不知你平生治何經典?」
王粲乃是後來建安七子之一,被譽為建安七子之首。他人雖然羸弱,但強記默識,文采斐然,於文學上的成就為最高。他知道孔明之長在於雜學,於經史上並無深研,便挖下一個坑,等待孔明來跳。
孔明何等睿智,豈能識不破王粲的小詭計,起身應答道:「殊不知興周八百年的姜子牙,旺漢四百年的張子房所治何史?尋章摘句,照本宣科,不求甚解,乃是腐儒之言。」
八俊之一的岑晊見王粲又落了下風,忙上前助拳:「孔明好為大言,恐怕也是山間的毛筍,腹中空空,竟然敢與姜子牙、張子房相提並論,就不怕為世間讀書人恥笑嗎?」說完,暗自為自己靈機一動冒出的這個妙喻而自得,自得其樂的嘿嘿笑著。
「儒有君子小人之別。君子之儒,忠君愛國,守正惡邪,務使澤及當時,名留後世;若夫小人之儒,惟務彫蟲,專工翰墨,青春作賦,皓首窮經,筆下雖有千言,胸中實無一策。此等小人之儒,何足道也。」
岑晊見孔明對答如流,出口成章,也狼狽的退下。
此場論戰,一直是荊州方提出問題,質疑徐州方在土地國有、奴隸自由、婦女從政等等孟良奉行的政策,而徐州方面荀爽、嚴峻、崔州平輪番而出,鄭玄則引經據典,一連讓荊州諸人連吃了七八場敗仗,最後,連蒯越都看不下去了。他悄然退下,秘密找來蔡瑁張允暗自部署,調集重兵將徐州諸人困在魁星樓作為人質,逼著徐州方面就範。
張允膽小,怕事情弄大,趁著劉表的長子劉琦如廁之際,悄悄的將蒯越的計劃透露給了劉琦。劉琦一聽,怕蒯越膽大妄為,忙入內附在劉表的耳邊一五一十的告知。
劉表權衡思忖了一下,知道此事斷不可為,忙密令蒯越速速撤去重圍,將一場可能的危機消弭在無形之中。
蒯越一計不成又生一計,這回則是讓蔡瑁動用水軍主動挑釁徐州的蔣欽部,企圖用荊州水軍的孤注一擲換來談判桌上失去的顏面。
長江之上,驟然戰雲密佈,一場水軍大戰即將開始。
蔣欽的水軍自從籌建以來,除了微山湖上用計打敗了丹陽軍之後,就沒發生過像樣的戰鬥。即使是對付丹陽軍那一戰也被蔣欽視作勝之不武,畢竟是在水面上與步軍作戰,步軍毫無優勢可言。
當斥候船來報,荊州水軍全軍盡出,呈包圍狀攻過來的時候,正在威武號上百無聊賴的蔣欽一下象打了雞血一般興奮起來。
他掃了一眼江面上包抄過來的荊州水軍,馬上做了一個戰術決定:示敵以弱,誘敵深入。他唯恐荊州水軍一戰即退,失去了大好的揚威機會。
「振武、揚武等各大指揮艦立即向我靠攏,收縮隊形,等待機會。」蔣欽立即發出了指令,旗語兵將蔣欽的命令立即發送出去。
此時,陳武、鄭寶等人這數日來被死人頭史渙整的鬱悶不已。史渙鐵面無私軟硬不吃,在他眼裡只有白底黑字的軍律,他將水軍這幾個月來發生的違反軍紀的情況逐一查實,對照軍律一連砍了十幾個人的腦袋,關了上百人的禁閉。水軍上下都是一片肅然,背後裡都在罵他祖宗八代,可也無可奈何。
就連鄭寶都被他打了二十軍棍不敢齜牙,誰還敢說半個不字呢?
現在戰鬥警報已經發出,被關禁閉的全都放了出來堅守到自己的戰鬥崗位上,大家都憋著一口氣,現在是將這口氣撒在荊州水軍頭上的時候了。
蔡瑁率荊州水軍全體列陣,本來還是試探性的,想給蔣欽一個下馬威。不曾想,自己剛擺出個架勢,那蔣欽卻收縮隊伍,以圓形防守陣相對。這種畏敵避戰的行為讓蔡瑁哈哈大笑,他告訴身邊的張允:「去,通知各船,逼到對手一箭之地,讓對方知難而退就行。不然,輕啟戰端,我姐夫那裡也不好交差。」
蔡瑁話音未落,那邊的蔣欽早已按耐不住,只見一個旗手站在瞭望塔上打出了一連串奇怪的旗語,蔡瑁還在揣摩旗語的用途,就只見鋪天蓋地的石頭從蔣欽那邊飛了過來。
七條武字號的樓船,光拋石機就是五六十台,這一輪突然的飽和攻擊當時就將蔡瑁的指揮船砸的千瘡百孔,而密集的隊形本來是為了炫耀水軍的實力,現在卻成了不用對手瞄準的活靶子。
蔡瑁、張允剛剛從快要下沉的指揮船上撤到一條小船上,那邊的四百餘條鬥艦就像刺蝟身上的刺一下散開了,一個個爭先恐後的衝向潰不成軍的荊州水軍的陣型裡,而鬥艦前方那粗大尖銳的鐵棍閃著陰森森寒光,讓荊州水軍們一個個心驚膽戰。
張允一直到被對方射過來的火箭洞穿咽喉也沒明白,自己好歹是千餘條戰艦,是對方的一倍多,怎麼就一個來回就大敗而歸了?
這一仗讓荊州水軍元氣大傷,艦船損失了近一半,二萬多水軍成了對手的俘虜,水軍付都督張允中了冷箭而亡,臉上也被燒得焦頭爛額。從此,荊州水軍一蹶不振,後來為甘寧接管,重新整編。
蔣欽指揮著眾人打掃戰場,大叫著:「正是天賜予我,總算趕在我調離長江水軍之前給了我一個機會,痛快痛快呀。」
一個小校來報,鄱陽湖方向出現了一隻百餘艘艦船組成的艦隊,一直尾隨著我們,指揮船上有面旗幟,上面是個大大的「周」字。
蔣欽一聽,自言自語道:「莫非是大將軍推崇備至,認為其謀略在徐庶之上的周瑜周公瑾?他想幹嘛,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好,今天我就來會一會你這鄱陽湖的江東水軍,看看你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史渙在一邊制止道:「蔣將軍,萬萬不可與江東挑起戰端,這與大將軍制定的方略不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