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地平線上潮水般湧來的全副武裝的騎兵,這些人一個個在馬上旋轉著馬刀,口裡不停的呼嘯著,像比賽馬力似的向他們撲過來,紀靈的兵卒們嚇破了膽,一個個張皇失措,像沒頭蒼蠅時胡亂躲避。
紀靈知道自己犯下了一個錯誤。這個錯誤不在於錯誤的估計應該是趙雲的攔截部隊率先攻擊,而是自己為了加快行軍速度,丟下了所有的輜重,這輜重包括最有效對付衝鋒騎兵的鹿角、絆馬索、可以結成方陣的戰車。
同時他也體會出了什麼叫訓練有素這四個字。當初,袁術招兵買馬,只求數量,部隊訓練沒有章法,他曾經力諫過,要對招募的士兵進行系統的訓練,包括陣法,包括如何對戰騎兵,包括如何安營紮寨。可惜,袁術只是個草包,他相信人多力量大,只要讓兵士們反覆經過戰鬥,培養他們的悍勇之氣,就足可以征戰天下。
袁術的想法得到了以張勳為首一批草寇的大力支持,因為他們也不懂得這些基本的戰術要點,唯有在西園出身的橋蕤贊同他的觀點,但是,倉促成軍,倉促征戰,從時間上也不允許他們進行戰術訓練。
現在,紀靈突然很佩服起徐州部隊的訓練了,他明白了一點,趙雲為何以數千之眾完全的掐斷了他的補給線,為何能一晚轉戰四百餘里,為何能全殲張勳部的四萬多人。
徐州的部隊就是走精兵路線,才練出的一支陷於他二十萬大軍於死地的部隊,難怪他們進攻東海時,一個小小的殘破的淮陰縣城就將張勳擋在城外那麼多日,假如,給與他們時間練出更多的精兵,這天下還有他們的對手嗎?
想到這裡,紀靈的後脊背一陣陣的發涼。
紀靈畢竟是飽讀兵書,他一看依靠步兵結陣對付前來衝突的騎兵已經不可能了,他當機立斷,指著前面一座林木茂盛的山說:「全體上山,不想成為騎兵刀下鬼的撒開了跑吧。」
紀靈一帶馬,率先往那座山上跑去,邊跑邊暗自祈禱:「但願冤家對頭趙雲沒有選擇這座山埋下伏兵,否則,手下的將領、兵士聽說是他,早就嚇得魂飛魄散,還拿什麼去堅守呢?」
那些衝鋒過來的騎兵並不窮追不捨,而是會同從右翼掩殺過來的魏延部、後軍的李康部對那些跑得慢的兵卒實施分割包圍,將他們攏在一起,喝令他們放下武器。
那些早已無鬥志的兵卒看到明晃晃的在空中飛舞的馬刀喪失了最後一絲抵抗意志,一個個抱著頭蹲在地上。這套規範的投降動作得益於趙雲馬陵山之戰釋放的那些俘虜,通過他們的言傳身教,大家有樣學樣,一個個老老實實的舉起了雙手。
孟良站在高處,俯瞰著整個戰場,心裡若有所思。那龐杏兒在一邊問道:「相公,我猜猜你此刻的所思所想。」
孟良饒有趣味的回過頭來說道:「如果你能猜中我現在的所想,我今晚供你驅使,你想怎樣就這樣,如何?敢不敢賭?」
龐杏兒俏臉一紅,啐了他一口,說道:「也不看看什麼時候,還開這種玩笑?我這就猜上一猜,不和你賭什麼,只是猜中了你不許耍賴就行。」
「好,絕不耍賴,你說你說。」
「你剛才被高順訓練的騎兵震撼住了,沒想到自己麾下有這麼強大的一支騎兵,更沒想到的是,趙雲、高順二人會如此出色,幾乎完美的完成了你交給的任務。」龐杏兒很有信心的分析道。
「是,這些確實讓我為之驕傲,沒想到我識人的本事如此之大吧?但是,此時此刻,我想到的卻是另外一件事。你注意了嗎,剛才高順騎兵衝鋒的時候喊的什麼?」孟良一本正經的回答道。
「我知道,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我們是英勇的陷陣營。高順靠這個調動起了大家的戰鬥激情,所以騎兵們一個個驕傲的像只好鬥的公雞一樣奮勇爭先。」
「對,我想到的就是這個,戰鬥中是需要激情的,平時的訓練也是需要激情的,我們能不能編出一些反映部隊面貌、精神的簡單易懂的語言,再配上一段容易上口的旋律,編織成一首歌,讓將士們平時都唱著,以激勵他們的雄心。」
孟良一邊思索,嘴裡卻哼出了那個時代流行一時的《德軍第一裝甲師軍歌》,那種大氣磅礡、義無反顧的曲調曾經激勵過他,讓他屢屢熱血沸騰。
龐杏兒隨著他小聲哼著,口裡叫道:「可惜可惜,我對樂曲不太熟悉,要是茗兒在就好了,她只要聽你哼過一遍,馬上就能譜曲。這段曲調太雄壯了,聞所未聞,譜成你說的這種軍歌一定很好聽。」
「這事不急,回頭還得填詞,曲調嘛,我隨口就來,保證你們聽都沒聽過。」
龐杏兒用滿是崇敬的目光看著他,感歎道:「相公,有時我真不敢相信你是這個世上的人,你應該是神明的化身。隨隨便便一個想法就讓人震撼不已。你,你太有才了。」
孟良莞爾。
紀靈到山腳下,棄馬直奔山頂,一路上慶幸不已:這麼好的設伏地點卻被用兵如神的趙雲忽略了,只是老天開眼,天無絕人之路。
爬上山頂,往後一看,紀靈倒吸了口涼氣。
後面大道上,整整齊齊的紮下三座大營,將他們撤退的道路堵得嚴嚴實實。正中間的大營上,高高的飄著一面戰旗,戰旗上一個斗大的「趙」字異常醒目,不,應該是非常的刺眼。
紀靈驀然醒悟,這一切都是有預謀的,事先設計好的。目的就是將他們趕到這山上,讓他們走投無路。趙雲如果在山上設伏,居高臨下,紀靈的十數萬大軍兵臨絕地,正犯著兵法書上所說的「困獸猶斗」,雖然終將逃脫不掉失敗的命運,但是至少會拚個魚死網破。而如今,讓他們佔據山頭,而四下裡圍困,除非外面有援兵相救,否則,自己就是插翅也難飛。
這也是一種善意,看來,對手們並不想趕盡殺絕,他們給了他多一種選擇的機會:投降,全軍投降,以此保全這十萬淮揚子弟的命脈。
但是,作為當世赫赫有名的戰將,率十萬之眾向對手投降,等於是自毀名節,此生此世,有此一次行動,終身將會無法洗刷這種恥辱,這同時也表明,至此,自己將告別軍界,從此隱姓埋名,不問世事。
紀靈站在山頂上,任憑獵獵的山風拂過臉頰,他自問道,難道找不出一種兩全其美的辦法,一方面可以保全自己的名節,另一方面又能保全這十數萬淮揚子弟的性命?
沒等紀靈拿定主意,一名軍中文書身著便裝,騎著馬來到山腳下,對著山上喊道:「徐州丞相孟良將軍請紀靈將軍出來答話。」一連喊了兩遍,然後打馬離去。
紀靈將眾將召集到一起,直截了當的開口詢問道:「諸位,想必大家已經清楚了,我們已經被重重包圍,無論從戰力還是後勤上,我們已經無法繼續一場戰鬥。現在對手來勸降了,大家集體表態,是戰是和?命運掌握在大家手裡。」
沒有人吭聲,這也是一種態度,大家都無戰意,唯一的想法,不想成為第一個開口求饒的人。
還是樂就甕聲甕氣的開口:「但憑將軍決斷,我等無所不從。」
紀靈鼻子裡哼了一聲,他明白大家的心意,半是鄙視半是憐憫的說道:「如此,本將決定,為了保全這十萬淮揚子弟的性命,為了淮揚之地那些翹首等待的母親、妻子,全軍放下武器,向對手投降。我即刻下山,與他們談判細節,大家各自約束自己的部屬,在此期間,不得妄動,否則前功盡棄。」
紀靈放下手裡的大刀、脫去盔甲,連佩劍都未攜帶,只帶著營中的文書,只身前往孟良大營。
孟良端坐在中軍帳中,身後圍坐著魏延、高順。對面也放著一張桌几,那是給紀靈預備的,這表示一種尊重,雖然自身是戰勝者,但在人格上,大家都是平等的。
紀靈進帳,躬身低頭,口裡清楚的叫道:「敗軍之將紀靈見過孟良將軍。」
那孟良對紀靈不行叩拜禮也不以為忤,只是淡淡的說道:「紀將軍請坐。紀將軍為淮揚十萬子弟著想,毅然放下武器,本相代表各位將軍對紀將軍這種聲明大義的行為表示讚賞。紀將軍有什麼想法、條件不妨直說,然後我方也將提出自己的意見。」
紀靈表情決然的說道:「此番東海生靈塗炭,特別是淮陰城數萬無辜的百姓成為冤魂,紀靈作為一軍的統帥,深感罪孽深重。鑒於此,我軍提出唯一的條件,希望孟良將軍及各位將軍首肯。」
紀靈依然不卑不亢,他口裡始終稱孟良為孟良將軍,而不去接他自稱本相的話,這表明了他並不認可徐州政權的態度。
孟良依然以平和的口吻答道:「紀將軍有話不妨直說。」
「我願以本人項上人頭換取這數十萬淮揚子弟的平安歸去。我希望孟將軍能給大家一個承諾,確保我們放下武器之後,這數十萬人不再受到傷害。」
孟良不動聲色,對其提出的條件也不知可否,只是問道:「還有嗎?」
紀靈搖頭:「此為唯一的條件,其餘不敢奢想。」
孟良問道:「紀靈將軍是武術世家出身,紀家乃是山東第一武術世家。我想問問,你們紀家行走江湖有沒有什麼規矩?」
紀靈迷茫的看了孟良一眼,他不知道在此刻他為何提出了這樣的問題,茫然的回答道:「紀家行走江湖,有八條戒律,一,不得欺凌弱小,不和不懂武藝的人動手;二,不得欺師滅祖,三,不得調戲良家婦女,四,不取無義之財,五,……」
孟良揮手打斷了他:「既然作為江湖人士尚有一定的規矩,那麼請問紀將軍,作為一名軍人,應該不應該有一些基本的職業規範呢?比如,不去屠殺手無寸鐵的平民,不去強 奸良家婦女。」
紀靈額頭上的汗下來了,自己在東海郡的這些日子,雖然說竭力維護軍紀,但是為了糧食,為了慾望,部下們屠殺平民、強 奸婦女的事沒少干,一開始他還執行軍紀,重重的責罰過,但是後來數不勝數,連手下的先鋒大將雷薄都搶了兩個良家婦女藏在軍中,他最後也只能是規勸而已。
「是,是,是,紀靈治軍不嚴,願意以身承擔這些罪孽。」
孟良依然不徐不疾的說:「趙雲在淮安布下陷阱等待張勳自投羅網的時候,曾經以飛鴿傳書請示,對待張勳部該如何處置。我回答了他這樣一句話,本軍不接受屠殺平民的劊子手投降。」
紀靈茫然的看著他,問道:「那麼該如何處置我軍的投降呢?」
孟良決然的答道:「誰犯下的罪孽誰承擔,不需要你紀靈來一肩擔過。你部隊裡只要是有屠殺平民、強 奸婦女的一概不予赦免,其餘人等我們確保生命安全。這一點,不容談判。」說完,又補充道:「我們會對檢舉有功人員進行核實,對他們予以獎勵,目的是懲凶除惡。」
紀靈默然。
魏延在一邊開口道:「紀將軍,我剛才聽到你們紀家的八條戒律,這與我們徐州的行政思想基本上是一致的。既然你認同這些社會公義,何必執迷不悟,來徐州加入我們吧。孟相是很惜才的人,一定會委你於重用。」
紀靈緩緩搖頭:「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袁家與我們紀家有恩德,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紀靈身無所長,這一百來斤今生賣給袁家了。此事休提,紀靈誓死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