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寧巡視完河防趕回將軍府,一眼就認出了在院中三三兩兩擔任警衛的孟良貼身侍衛,這些人很多都是原來鳳翔城孟良槍隊的隊員。侍衛們看到甘寧匆匆進門,一個個微笑示意。甘寧大喜,問道:「可是大將軍來了?」
侍衛頭領先向他行了個軍禮,微微點了點頭,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低聲說道:「大將軍路上辛苦,正在小憩。此行為暗訪,不可聲張。」
甘寧按耐不住激動的神情,搓了搓手,輕輕走到門前,撩開了門簾,向屋子裡看去,孟良正躺在屋裡一把躺椅上,身上蓋著隨身穿著的大氅,睡的正香。
甘寧躡手躡腳的進了屋,從內室裡抱出一床羊毛氈被,輕輕的為他蓋上,站在一邊凝視著孟良的臉龐,良久,才悄然的退出門去。
剛走到門口,就看見孟良睡眼朦朧的開口問:「是興霸嗎?」
甘寧停住腳步,叫道:「是我,大將軍,嘿嘿,把你吵醒了。」
孟良從躺椅上一躍而起,說道:「可以了,我睡好了,來來。讓我看看你。興霸,你比以前瘦多了,辛苦了。」
甘寧爽朗的笑道:「大將軍,你來也不事先打個招呼,怎麼就帶了這點人護衛,萬一有個閃失可怎麼了得?這死人頭一走,這些侍衛安全保衛是怎麼做的?得好好教訓他們。」
「我現在只是丞相一職,大將軍已經請辭了,嘿嘿,我現在是非軍職人員,大將軍這個稱號別再叫了。此番來青州,是冒農部侍郎的名義,隨行人員不能帶多了,再說,我的中軍護衛都留給趙子龍了。」
「大將軍,我們前些日還在議論這事呢,為什麼辭去大將軍一職啊,那三公在搞什麼,什麼彈劾權?這軍隊只信孟,你在我們眼裡是我們永遠的主公。唉,本來我和老高要上書的,但是是你定下的規矩,軍人不得干政。子揚也勸阻我們,說是我們不瞭解內情,到底是怎麼回事?」
此時的孟良思維一下發散了。東方人,特別是中國人,從內心上對人情的看重甚於制度的約束,中華文化五千年,特別是中國人骨子裡的士大夫、儒家情節,信奉的是士為知己者死,他們要求得很簡單,不為金錢、不為官位、不為名聲,更不在乎自己的身家性命,他們只要求一點:信任、知己,一旦上位者做到了這點,他們甘願拋頭顱灑熱血而無怨無悔,這就是儒家千年給中國人傳承的氣節。
而西方文化帶來的更多是制度,他們希望通過約定俗成的制度來規範人們的行為,維護社會的秩序,所以,中國文化中朋友之情、兄弟之情、君臣之情反映在文學作品中的許多故事被翻譯到西方,大都得不到認同,比如俞子牙摔琴謝知音,劉關張兄弟桃園三結義這類反映中國儒家文化的精髓的傳奇故事,外國人,特別是西方人是很難理解的。
孟良的那個時代,在文化上放棄了傳承已久的東西,開始信奉西方文化中完全依靠制度來規範人的行為,這種思維模式已經帶來了惡果:不再講求人情觀念,老死不相往來,人的創造性、激情被慢慢的扼殺。甚至,助人為樂,比如大街上扶起摔倒的老年人這種傳統的美德後來被法律制度的判決課以重金,讓人面對西方文化的侵蝕不寒而慄。
現在的孟良面對著甘寧這番發自肺腑的忠誠也陷入了兩難的境地:從徐州集團未來的發展,特別是軍人干政帶來的惡果上,未來可能出現大權獨攬的野心家這些角度上看,他必須要表白自己對待這個問題的態度,淺言之,要加強以制度管人的思想,嚴令甘寧這些可能會影響到徐州集團政治格局的高級將領必須忠誠於國家,放棄對個人的效忠。但是另外一方面,這種思想在東漢末年這個社會是否行得通還得劃上大大的問號,就是連黃月英這個來自未來社會的人都在培植自己的勢力,在自己的影響範圍裡搞個人崇拜,這點從蔣楚平一口一聲的「黃教務長」的稱呼中都能看出黃月英的影響。
現在在徐州集團裡,自己唯一能放心的就是這批高級將領的效忠,這是孟良存在的最有力的支撐。一旦自己放棄了這種資源優勢,豈不是以自己的所短來應對別人的所長?
必須要在制度和個人情感的矛盾中找到一個平衡點,一個妥善的方案。
「興霸,現在是亂世,每個人的生命隨時有消逝的可能,我問你個問題,假如有一天我從這世界消失了,你們會怎樣?」
甘寧一下愣住了,他大腦裡壓根都沒有考慮過這種可能性。想了一想,說道:「假如你有後嗣,那我們這批鳳翔城出來的人一定會念及你的恩德,擁你子嗣為主。但問題是你沒有,這個問題我還真沒考慮過。」
甘寧的回答也是幾千年中國人感恩報恩的一種方式,這樣的例子在中國幾千年歷史上比比皆是。在這時代,孔明報答劉備的知遇之恩,竭力輔佐不成才的阿斗就是一個代表,後出事表裡「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成了後世很多仁人志士的座右銘。
孟良站起身來,在房間裡來回踱著步,他思考了一下,說道:「興霸,我們相處已經很多年了,你應該瞭解我的志向抱負。我只是對建立我夢想中的社會感興趣,為了這個理想社會的的建立,我們一起做了一系列的事情,流了很多血、死了很多人,包括我們的兄弟趙二春、象父親一樣的呂大爺、還有我的妻子糜榕。可以說,我來到這個社會的終極目的就是為了我的理想,耕者有其田、工者有其屋,每個貧苦的百姓不再靠失去自由而換取活命的機會。至於權力,你也知道我並不看重,我擔任丞相、大將軍只是為了更好的實現我的理想。」
甘寧靜靜的看著他,很認真的點點頭,回答道:「是,我當年的投效也是為了這個理想而來,我記得你曾說過,我們將要去徹底的打碎舊的社會,建立一個嶄新的社會秩序。我們都成為這個目標熱血沸騰過。」
「你可曾想過,假如有一天我不在了,這面旗幟將由誰舉起來,這個理想靠誰去帶領著實現它?」
甘寧迷茫的搖搖頭。
「不能靠個人,要靠團體的力量去完成它。這個理想的實現並不能一蹴而就,而是靠很多人甚至要耗費幾代人的心血才能夠完成。所以,我們需要建立一個團體,為這團體立下章程,將志同道合的人都吸收進來,慢慢的壯大團體的力量。有了這個團體,有了固定的章程,今後即使我們都不在了,也會有人繼承我們的理想信念,將這面旗幟長久的打下去。」
甘寧有些明白了,試探著問:「像黃巾那樣,立下口號,確立目標,靠這個聚集力量。」
「為了讓這個團體在將來有著強大的生命力,能延續下去。我們不能像黃巾那樣魚龍混雜,什麼人都收進來。我們這個團體發展的人首先必須認同我們的章程,與我們有著共同的理想,而且要經過嚴格的考核。只有合格的人員才能加入其中,如此才能保證我們的這個組織是純潔的。在人員的成分上,要注重選擇家庭出身比較貧窮的,這樣他們能和我們找到共同點,能更快的認同我們的綱領。當然,出身於豪族、官吏家庭的,只要能堅決擁護我們的章程,願意為我們共同的理想奮鬥終生的也要吸收進來。只不過,要防止一些投機者依托團體的平台來實現個人的目的,這將是這個團體最大的隱患。」
甘寧這下才真正明白了,他堅定地說:「我保證能遵守章程,願意為理想捨生忘死,永遠把團體的利益放在第一位,算我一個吧。」
「好,加入我們這個團體,從手續上還需要介紹人,介紹人對介紹加入團體的人員負有教育、培養、監督的職責,我願意成為你的第一個介紹人。以後發展起來了,還需要宣誓、志願書等一系列的手續。我一會擬定一個章程給你,由你負責在青州地界上物色、挑選人員。青州將成為一個分部。這個團體我們暫時叫它團結社,取加入組織的人員團結一心的意義。你們這裡是團結社青州分部。」
看甘寧臉上一臉的崇拜的目光,孟良知道,自己這個結社的創意又將他震撼了。
說完團結社的宗旨要求,孟良這才將話題轉移到此行秘密來青州的目的。
「東海郡紀靈大軍圍困郯城,郯城已成孤城,幸得李康在那裡主持苦苦支撐,但孤城難守,郯城被攻下是遲早的事。我此行青州就是要調動高順的騎兵進入東海郡,給紀靈以突然一擊,以解郯城之圍。但若袁紹得知高順騎兵入徐州,必然舉兵來攻,如此,青州危矣。現今之計,得想出一個計策,讓袁紹不敢輕舉妄動,待東海郡的事了,讓高順火速回訪,如此,青州則安然無恙。」
「大將軍,寧有一策,以供斟酌。大將軍請看。」甘寧走到地圖前指著黃河說道。「目前,我軍在河防上一直採用的是防守的態勢,如果,我們轉變策略,擺出一副準備攻擊的態勢,那袁紹會怎樣應對?首先,他會嚴令張頜部嚴陣以待,並調動部隊以應不測,其次,他會派出細作到樂安、歷城一帶打探消息,瞭解我軍的真實動向。袁紹本是優柔寡斷之人,必定會取得確實情報才會有所動作。如此一來,待袁紹瞭解到我軍的真實意圖,高順的騎兵應該回到青州了,我們就爭取到了足夠的時間。」
孟良饒有趣味的看著他,說道:「你且說說,如何擺出攻擊的態勢並讓袁紹信以為真?」
「就是虛張聲勢。在河邊修船塢、建船廠;多立旌旗,多樹營壘;將樂安和歷城的部隊頻繁調動,每日都有部隊在換防;加強河岸的巡邏,嚴查來往黃河的行人。組織懂水性的兵卒加大水上訓練的力度。等等。不過,這其中有一點麻煩,敵方的主將張頜是個智勇兼備的人,就怕他看不到騎兵的調動會起疑。」
「哦,原來這樣。這張頜倒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孟良的臉上露出了神往的感覺。
甘寧知道這孟良惜才,特別對那種智將、有統帥職能的將領更是關注,想盡一切辦法讓他們為徐州服務,迎合道:「這張頜也是個光明磊落的人,挺有意思的。他跟我一樣,每天都會到黃河邊巡防,我們常常隔河相望。他也善射,我們經常有意無意的較量一下。黃河上空經常有些大雁飛來飛去,我們就在黃河兩岸打雁,看誰射的多。有時候,我射下的雁落在他的防區,他必定會托人將箭支連同大雁一起送回來,我呢,也必定會回贈他兩瓶酒以示感謝。一來二往,這就形成了慣例。」
孟良點點頭:「是不是有種惺惺相惜的感覺?」
「是的,彼此之間都能感覺出來。」甘寧坦然的答道。
「張頜的謀士是誰?」
「許攸、逢紀。都是山東鼎鼎有名的名士。」
孟良一擊掌,喝道:「好,你這轉變攻擊態勢的計略就落到這二人身上。我們要在讓他們摸不著頭腦的同時讓他們內部更加狐疑不決,只不過,這張頜一時倒要受些委屈了。我們就利用你們之間這種君子之交的感情,讓他們來個臨陣換帥,調走張頜。哎,興霸,你說說看,如此來對待謙謙君子是不是有些卑鄙?」
甘寧大笑:「大將軍,這可不像你說出來的話。古來成大事者,皆不拘小節,只要目的是光明正確的,手段上無不用其極。那種陰謀論之說乃是婦人之道、腐儒之論。」
「好,興霸,你就去專心佈置迷陣,我會讓人在他們內部用計,讓他們起哄,如此雙管齊下,袁紹那狐疑不決的性格不中計才怪。」
「大將軍,你不會孤身犯險,到對岸去吧?」
「哈哈,你還以為是在彭城時候?現在我就是有這想法也實施不了了。公劉將侍衛們都調教出來了。過去是公劉一個人以命勸阻,現在,你看看外面,那就是二十四名公劉的翻版,這可都是公劉親自從幾千人中軍護衛中挑選出來的。哎,興霸,說了半天了,我們晚上吃什麼?我都餓了。」
「大將軍,放心吧。黃河鯉魚、紅燒野鴨、白切大雁,還有烈性的高粱酒,我這就讓人去安排,今晚我們共謀一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