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儒生依然微笑著說:「如果我沒猜錯,你應該是徐庶徐元直。孟主管,你也不用費神猜了,你對我沒印象。我曾在鳳翔城學堂裡當過幾個月的塾師,後來被你送了腐儒兩個字,就把我們趕跑了。」
孟良想起,鳳翔城開辦學堂的時候,請了幾個教書先生,這些人一天到晚教學生「之乎者也」的,連自己都聽不明白。說了幾次,他們還振振有詞,孟良一怒,都把他們辭了。想來,這莊主也是其中之一了。
想到這裡,孟良也有些不好意思,撓撓頭嘿嘿的笑著。
徐元直在一邊說道:「你該是荀家八龍之子,按你的年齡推算,你不是荀儉之子就是荀緄之子。你讀的《尚書》扉頁上有一印章,上有慈明二字,那該是你六叔荀爽。」
那儒生拱手:「徐元直機智過人,果然名不虛傳。我乃荀悅,字仲豫。乃是八龍老大荀儉之子也。」
孟良這才明白過來,荀子十一代孫,神君荀淑生有八龍。時人曾評說:荀家八龍,慈明無雙,這說的是老六荀爽荀慈明,八龍中他就是代表人物。後來被董卓徵召,任平原相;走到路上,被追加為光祿勳;到了洛陽,視事三日,就拜為司空。這跟蔡邕的陞官速度有一比。後來在長安與王允、何顒密謀圖董,卻病逝了。
荀淑第三代第四代最有才名的是荀彧、荀攸以及荀悅。
讀過三國的人都知道荀彧、荀攸這叔侄倆,他們是曹操的干臣,而荀悅卻沒幾個人知道。因為他一直在陪漢獻帝讀書,並寫了不少的政論和史書,其著作對後世的影響力很大。但荀悅並不是只會讀書的書獃子,他只是謀無所用,也懶得為曹操設謀。他的堂弟荀彧是特別的推崇他。
荀悅也笑道:「那時候在彭城遊學,閒來無事,跑去鳳翔城應聘塾師,卻被當時的孟主管現在的孟州牧送了腐儒兩個字,真是羞於見人。回來後,都不敢提及此事,深怕丟了荀家的臉。後來重讀祖上的勸學篇,才大徹大悟,連祖宗的書都沒讀通,真是枉為荀家的子弟。」
孟良也歉意的說:「那時候年輕,想法做事都有些偏頗,實在抱歉。仲豫兄隱居於此,埋首讀書,是待天下之變,擇主效力呢,還是就準備青山綠水,終老一生?」
荀悅啞然失笑:「州牧現在年齡也不大吧?我就一讀書人,手無縛雞之力,才不足安邦治國,在此讀讀書,寫寫史,倒也不失一種樂趣。」
「仲豫兄,你這可是又把書讀偏了。聖賢們留下的典籍可都是讓人讀了去經世濟民,解黎民百姓於水火,如此,才不枉聖賢著述的本意。」
「好一個經世濟民,解黎民百姓於水火。看來,仲豫啊,你的書還是沒讀通啊。」一個聲音從廳堂間傳了出來,隨即,一文一武裝扮的兩個人從屋裡出來。
荀悅驚訝的問道:「六叔,你怎麼出來了?」
那荀爽不答,向眾人拱手道:「孟州牧遠來偶遇於此,此非待客之道,屋裡請。」
孟良疑惑,荀爽這時候應該被董卓徵召,正趕往都城才對,何以隱居在荀悅的莊園裡?
荀爽解釋道:「適才,家丁來報,有隊人馬路過此地。我以為是董卓找我不著,派兵來了。所以讓管家搪塞一時,沒想到是孟州牧。你們怎麼走到這裡來了,不是各路諸侯在虎牢關前討伐董卓嗎?」
孟良老老實實的回答:「現今兵分二路,我隨曹孟德這一路準備突襲董卓退路,因糧草不濟,正沿途收購。」
荀爽點頭說道:「原來如此。仲豫,你即刻讓人籌措糧草。州牧無憂,這裡是荀家的一個別院,別看地方不大,你這千餘人的隊伍所需的糧草一會就能備齊。」
孟良大喜,忙讓劉曄跟著去了。
荀爽又道:「仲豫常常和我談起你在徐州做的事情,我們一直在關注你的土地改革和限制奴隸的政策。那陳寔父子,世人號為三君,都是大賢之人,現在徐州隱居,你怎麼沒啟用他們?」
孟良苦笑:「陳家豪族,這場改革一旦涉及自身,他們未公開反對已是不錯了,豈肯出仕?」
荀爽微笑:「陳寔老矣。不過,話得說回來,這事要貫穿始終倒也說不出什麼,就怕州牧虎頭蛇尾,無疾而終。那響應你新政策的人可是遭殃了。這也是人本性使然。王莽改制,這方面的問題不少,這都是有教訓的。」
孟良倒沒想到這關節,忙問:「有何良策打消人們的這種顧慮?」
「強權加輿論。」荀爽簡短的說出了這五個字。
孟良立即明白了,徐州在推行此項政策時主要依靠的是官府的強權,但輿論造勢卻不夠,得組織飽學大儒、社會名流為這項改革找到理論依據,在社會上,特別是士大夫階層形成主流輿論,讓豪族大戶迫於強權和輿論的壓力來投身到這項改革中。留縣經驗用的還是官府的權威加上權術,難怪任峻讓他謹慎行事,只不過徐州諸人卻無一人有荀爽的眼界。
孟良長身而起,一躬到底:「於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孟良受教了。」
荀爽哈哈一笑,說道:「都傳聞孟州牧是絕頂聰明之人,果不虛言。」
「荀公既然不願為董卓出力,何不舉家遷往徐州,孟良早晚也可聆聽教誨。」
荀爽答道:「我還得留在此地,看看形勢。如此,我就讓仲豫和孫平隨你一同前往。」他指著身邊武士打扮的人說:「此人武藝一般,卻對相馬術獨有所得。他祖上是春秋時相馬大師伯樂,這份技藝卻是家傳。」
孟良看著孫平,問道:「即為伯樂後裔,怎麼會姓孫?」
此話一出,在場的人都笑。那荀爽點頭讚許道:「州牧果然性情中人,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伯樂原名孫陽,被秦穆公奉為伯樂將軍。後人皆以伯樂稱之。」
孟良一聽,趕忙向孫平拱手致歉。那孫平微微一笑說道:「我觀州牧所乘之馬有幾分來歷。這馬來自大宛國,此馬有兩個特點,一是走夜路非比尋常,跟白日沒什麼區別。這馬夜視能力超出常馬;二是此馬特別記路,只要走過的路定然不會錯。此馬名為紫騂,世人皆不識也,不知如何到了州牧手裡?」
孟良原以為這是一匹普通的大宛馬,不料卻是匹有來歷的名馬,大喜過望,忙答道:「此馬乃是董卓大將華雄所乘的戰馬,得孫破虜將軍厚愛,轉贈於我。」
孫平點頭:「馬是好馬,州牧飼養的有些不得法,餵養的馬膘太厚。若不棄,且將馬交與我,我替州牧飼養一陣。」
孟良正愁找一個懂馬之人來培育新品種,未來建立一支重甲騎兵,不想,得來全不費工夫。
一行人告辭的時候,孟良再三對荀爽致意,讓他早來徐州。
孟良部隊在荀家別院得到了充足的補充,路上不再停留,趕在約定的時間到達了指定的地點。曹操部也是剛到,一面紮營,一面派夏侯淵率騎兵隊前去滎陽哨探。
孟良介紹荀悅給曹操認識,曹操毫不掩飾自己的羨慕表情,抓住荀悅的手從老爺子荀淑開始問候,一直問到荀家這一代的傑出人物。
那荀悅說道:「我二叔的兒子荀彧荀文若長於謀劃,思維慎密,且善於識人。南陽名士何顒曾說他有王佐之才。若得他為謀主,內事調度全然不用費心。可惜,數日前他舉家遷往冀州,但袁紹必不能用之。此外,荀彧的兄長荀衍荀休若、荀諶荀友若,子侄輩的荀攸荀公達都是俊傑之才。」
曹操掉頭對毛玠說道:「速速記下姓名,待此間事定,立即派人去冀州相請。」
孟良啞然,這好像是荀家的傳統,都善於為自己家族打廣告,搞推銷。荀家人還善於佈局,當時看曹操和袁紹都有王霸之氣,便讓荀彧依附曹操,荀諶投靠袁紹,而荀爽和荀攸則高居朝堂之上,相互呼應。
曹操不好意思明著挖孟良的牆角,再三致意荀悅:「仲豫名門之後,博學多才,定有所教我。」
那荀悅也不客氣,隨口說道:「為政之道,無非養生、正俗、章化、秉威、統法。做好這五節,則政通人和。」
曹操擊節讚歎:「仲豫果然名不虛傳,這十個字正是為政之要,願聞其詳。」
荀悅見曹操虛心求教,也頓有知遇之感,從背囊裡摸出一卷書來,說道:「荀悅近年來所思所想皆錄於其上,請曹公指正。」
曹操鄭重的雙手接過,感歎道:「曹操福薄,如此高才竟不能為我所用,可歎可歎啊。」
儘管後世之人對曹操褒貶不一,甚至認為曹操是真小人,劉備是偽君子,但曹操惜才愛才的這份熱情很難有人無動於衷,這就是為什麼曹操帳下英才匯聚的原因。
那荀悅略帶歉意的說:「我與孟州牧本有淵源,此番又是奉我六叔之命投效。曹公的好意心領了。若能得到荀彧,其才遠勝於我。」
正在此時,夏侯淵來報:「主公,我等巡哨,在道上截得一行車駕。車駕中一婦人自稱何太后,還說弘農王也在此。」
「什麼?」室內之人一起站了起來,孟良更是驚詫不已。按照史書記載,少帝劉辨和其母親何太后此時已被董卓鳩殺,何以出現在這裡?
曹操忙問道:「車駕現在何處?」
夏侯淵答道:「就在帳外。」
眾人一起湧了出去,曹操定晴一看,忙拉上孟良拜伏於地:「原西園典軍校尉,奮武將軍曹操曹孟德,徐州州牧、建業將軍孟良孟天祐拜見太后、弘農王。」
眾人跟著曹操一起拜倒在地。
何太后說道:「眾卿都免禮吧。你們這是意欲何為啊?」
曹操不答,反問道:「太后這是去哪裡?」
何太后說道:「董太師令我等遷往長安未央宮居住。」
「董卓這賊子現在何處?」
「尚在洛陽,到處徵用民夫修補洛陽城牆,我等臨行時,在西門城牆處見了一面。」
孟良更是驚愕不已。按照時間,這幾天董卓應該在洛陽大量驅趕市民遷移到長安,跟著就是一把大火焚燒洛陽了,怎麼會現在徵用民夫修建城牆呢?
那曹操眼睛裡反覆打量著何太后以及弘農王,臉上陰晴不定,過了一會,像是下了決心,號令道:「曹子孝,你帶本部人馬護送何太后和弘農王去陳留居住,路上嚴加保護。」
這時,史渙派出的中軍偵騎也回來了,還帶了一個本地的樵夫。孟良將那樵夫叫過來,問道:「這幾日從洛陽往西的車仗多不多,行人多不多?」
那樵夫答道:「前些日子,每天都有大量的車隊往西去,這段時間倒沒什麼了。倒是從西邊運往洛陽的糧草日益增多。」
孟良不知道,由於他的到來,整個三國的歷史已經發生變化了,而他猶在以史料上的記載來推斷事件的發生。
正茫然間,忽然四周殺聲大起,一面繡著「徐」字的大旗出現在谷口,後面是一排排的西涼騎兵,有四五千之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