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不用再辛苦,可以不用再過著聽人差遣的日子,可以開始幸福,我應是開心才是。珍姨,為何我心中某處隱隱作痛?雪姬的身子還是非常虛弱,沒有好轉。自從上次被紅纓挾持受了涼後,加上冰絲毒與被西子席打傷,她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尋閣每日暗入西府為雪姬觀察病情,並開藥,但次次是搖頭離去。
雪姬望著床簾,陷入沉思:珍姨,是不是你一直在守護著我?以前有你在,不管被北心茹兩母女傷的多重,第二天醒來都會沒事。但現在,小小的傷卻已讓我臥病不起,還談何為你報仇血恨之計?我的路就是成為西陸之母,然後與北陸開戰,使無辜的孩子們陷入與我小時一樣的情境嗎?
「不,你可以。我可以賜你力量,讓你憑一己之力殺光你恨的人。我只要你的靈魂賣給我。」突然,久違的聲音響起。
「你是誰?這次你又要給我什麼夢境讓我痛苦?你出來!」雖語氣堅硬,卻沒多少力度。
「這你不需要——」
「雪姬,」門外西洛譽一出聲,那聲音立馬消失不見了,「你睡了沒有?」
「沒有。」
西洛譽推門而入,手中端著藥來到床前。「喝藥吧。」語畢扶她起身。
雪姬嘟囔著:「上次離開你還是少主,這次回來沒想到已是西陸之主。真不習慣。」
「不要再叫我少主還是陸主,喊我洛譽。」
「洛譽……很好聽。我只不過是個卑賤的丫頭,為何你會想要娶我為妻?會讓人笑話的。」
「你記不記得來西陸之前,我跟你說過一句話:『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既然我心中有此想法,就去做。何來為何之說?」
「原來是無由,」雪姬目光懵然,「非片刻所能言語。洛譽,不管是否只是短暫,不管你是出於何種目的,謝謝你曾讓我非常幸福,謝謝你沒有讓我獨自一人。」
「叩叩叩——」突有敲門聲。
「進來。」
推門之人是二夫人之女素素,從那日起已恢復小姐身份。見西洛譽在,赧然一笑道:「洛譽哥哥,素素是不是打擾到你們了?」
「沒有。正好,我該去處理政事了,你陪下她吧。」
「嗯,沒問題,素素本來就是想陪她解悶的。」
西洛譽走後,西素素裊裊婷婷地走到床邊坐下,仰頭看著雪姬。雪姬赧顏道:「素素小姐,為何發笑?雪姬臉有污泥?」
西素素笑道:「哪有啊!雪姬姐姐,你都快是我嫂嫂了,怎得叫我素素小姐?喊聲素素足矣。我呀,是從沒見過如姐姐般的大美人,比我娘還要美。姐姐,你小時是吃何東西?為何生的如此標緻?怪不得洛譽哥哥會為你目不交睫。」
「見笑了。我只不過是北府小姐的丫鬟,吃的當是剩飯剩菜。素素,這些年,難過吧?」
「除了平日裡需幹些粗活,有時被新來的丫鬟欺負,也算不得。以前跟過我娘和三娘的丫鬟大多都還在,她們還是待我如小姐般好。前日大廳裡出現的是一直陪著我的穆婆婆。雪姬姐姐,我聽丫鬟們說你是從北陸來的,北陸比西陸美多了麼?」西素素像個孩子般趴在床頭,似在聽老一輩們講故事。
雪姬笑了笑,輕道:「或許吧。兒時與我娘一起,什麼地方都是美的,特別是雪日。但後來娘走了,雪也不美了,它給我帶來的只有寒冷。」
「北陸下過雪?呀,真好啊,西陸從來不落雪。素素好想看。」
「是啊,北陸每年都下。我被總陸主帶走那年,正鬧雪荒,」雪姬的思緒又似回到了許多年前,「素素,等到你遇到了與我們相同的遭遇,你就不會那樣期盼雪了,會像我們一樣想:雪,請你快停了吧。」
「雪姬姐姐,原來你比我辛苦。」
「沒有啊,我本來就是平民啊,但你原來是小姐卻落得當丫鬟,苦了你了。」
「別這麼說,我……」
見西素素突然倒下,雪姬正欲問她怎麼了,自己也昏昏沉沉,沒了意識。
待二人皆失去意識後,一名黑衣男子悄無聲息地潛入房內,擄走雪姬。
拐彎處,出現兩個身影。
「不追嗎?」
「不用。」
「昨日來時,雪姬的病情已刻不容緩,容得這樣折騰嗎?」
「他們抓走雪姬,目的自然是用作威脅我們,定會想盡辦法救治雪姬。聽聞南陸有名神醫,如用南雪山頂的雪芎做藥引,可醫治百病。就算解不了她體中的毒素,使她身子好轉也好。他們想要用雪姬威脅我們,必要盡全力保住她的性命。更何況,不用我們親自出馬。」
隨即,兩人轉身消失在亮月中。
翌日旦暮,西素素醒後發現雪姬不見,又回想其昨日中了迷魂香,跌跌撞撞跑往廳堂,不管有什麼人了,逕直喊道:「洛譽哥哥!不好了!雪姬姐姐被人擄走了!」
西洛譽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樣子,拍案而起:「什麼?誰人如此大膽!」
「不知道……昨晚正與雪姬姐姐聊起兒時,猝然一陣刺鼻氣味衝進房間……之後我就昏倒了……但今早醒來後發現手中有這個玉珮,好像是無意中從兇徒身上拽下的。」
這刻有「南」字的玉珮自然是西洛譽放的。「南府之人。西府已有南陸之人潛入,我居然全然不知。」自然,那人的真正身份,以西洛譽的能力來說,早已瞭如指掌,只不過沒揭穿他而已。
噬血擱下杯子,道:「南陸居然如此膽大。」
西洛譽頓了會兒,將廳中所有人叫了出去,只留他與噬血二人才道:「族王,其實你托我尋找之人正是在南陸,可否請族王去南陸之時,順便將雪姬帶回?小弟最近政務繁忙,不便離身。」
「相信那人一刻也不緩地趕了半夜,雖說我們立刻啟程也未必追得上,但還是早些走較好。」
「感激不盡。」
「不必。各得所需。」
···
雪姬的藥效逐漸解開,醒來時發現自己在陌生人的懷裡。然,這人就像沒有雪姬的負擔似的。疾馳速度依舊飛快。身旁品綠色盤錯的景色一閃而過。雪姬因迷魂香剛解不久,加之身體虛弱,更加倦怠無力,虛聲道:「你……是誰?你要……咳咳……要帶我去哪……咳咳……哪裡?」
該男子二十出頭,相貌堂堂,雪姬萬萬想不到他會做如此之舉。他緘口不語好一會兒才道:「告訴你又如何?你也通知不了西洛譽。」
雪姬廢然而歎:當日面對北陸眾人,我妄自胯下海口,語氣堅硬,話及回北陸報仇之舉,有一個算一個。現今不但沒有兌現對珍姨的承諾,自己身子垮了不說,還成為敵人對他的要挾之人。呵,要就這樣咳死也好。
「咳……咳咳……咳……」雪姬還沒咳幾聲,面色便越發蒼白,神情悢然。
猝爾,男子停下不來,半蹲在樹枝上。望著懷中氣息惙然的雪姬,心道:不好!一晚上忙著趕路,忘了她身子薄弱,如再繼續這樣奔走,還未到達南陸,她必然先猝死。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一眼望去,不遠處有間小屋,雖是蓬門蓽戶,緩一下她的病情或許可以。
敲了幾下,一老媼出來了,見男子抱著一名女人,滿腹狐疑地問道:「你們這是?」
「婆婆,可不可以讓她到裡面躺會兒?她快撐不住了,我必須馬上去找藥草緩一緩!」
老媼見這情形不得遲疑,道了句「可以是可以,只不過老婦只有一張破損不堪的床榻」,就將他們帶進去了。
雪姬被放在床榻上,男子立即衝出了屋子。
老媼探了探雪姬的額頭,非常燙手,趕緊去打了盤水給她降溫。雪姬一直在咳,不一會兒還咳出了些血,老媼眉峰緊皺道:「哎喲,這小姑娘怎麼病成這樣了……生了什麼病啊這是……」
聽到她一直嘟囔著「不要救我,讓我死,我不可以拖累他」,老媼不禁搖了搖頭:「哎喲,這小姑娘啊,都病糊塗了吧。真是,現在還為那小伙子擔心,可憐的兩個孩子啊……」老媼誤會了她口中的「他」,以為「他」就是剛才的男子,她知道自己沒救了,而不想男子浪費銀兩去救她。
老媼正不知怎麼辦時,男子回來了。「婆——算了……救人要緊。」只見他打消了讓老媼去把藥草搗碎的念頭,將藥草放入自己嘴中咬碎,像當初雪姬酒西洛譽般餵她吃下了。
老媼一看,笑道:「現在的年輕人啊……」
男子懂一些皮毛,知道沁心草是可緩任何病情的藥草,卻不知是妓院老鴇常用來對付不肯屈服的姑娘的沁春露藥引。男子將沁心草送入雪姬口中沒多久後,猝爾全身發燙,慾火焚身,不可控制般親吻她的薄唇與脖頸。
老媼再一看,又道一句:「哎喲,怎麼如今的年輕人……是否忘了有老婦在啊!」看不得這場面,轉身出去,並關了門。
男子剛解開雪姬的衣襟,突然抱頭關心道:不可以!我這是在幹什麼啊!絕對不可以!可是——為什麼不能控制?我的身體……為什麼我控制不了?莫非——
男子稍微明白了些,立即起身跑出去,神情痛苦地問老媼:「這附近有沒有河!」
老媼被嚇了一跳,繼而道:「有……有……就在這後面——」
還未收音,男子就不見了。
老媼奇怪著進了屋,看見只被開了衣襟的雪姬,立刻明瞭,幫她扣回去後,笑道:「算這小伙子還有點良心。」
沁心草果然很快就奏效,雪姬的面色好了許多,並醒了。打量了下陌生的屋子與人後,問道:「婆婆,這是哪裡?」
「這是老婦陋室。小姑娘,你剛剛病得嚴重,多虧了那小伙子去找藥草讓你服下。」
雪姬一轉頭。「為什麼要救我……咳……為什麼不……不咳咳……讓我死……」
「喲,可不能這麼想啊小姑娘,那個小伙子為了救你累得滿頭大汗,你有這念頭不是辜負了人家一片心意嗎?」老媼面慈道。
「婆婆,您不知道,我活著就會成為別人的旗子。他奮力救我也不過如此。婆婆,您還是將我殺了吧。」
老媼茫茫推卻:「這可使不得,老媼吃齋念佛,怎可奪取姑娘的性命。」
「你不可以死。」男子全身濕漉漉地回到了屋子。
老媼連忙起身,道:「這天這麼冷,你怎麼跑河裡去了呢。」快跟我出去生火取取暖,你要病倒了就沒人能照顧那姑娘了。」
男子跟著出去了。他身體強壯,倒不是怕病倒,而是怕全身濕透帶雪姬上路時,會讓身體薄弱的她染上風寒。
老媼替她生了火,轉身又進去弄了碗熱粥給雪姬端去。「婆婆給你熬了碗粥,乘熱喝吧。」
雪姬卻搖了搖頭,抱歉道:「婆婆,我不會吃的。您的好意雪姬會銘記於心的,來世必定報答於你。」
「姑娘你這是何必呢。有什麼事會讓你萬念俱灰啊。吃點吧。」
「抱歉,婆婆,我真的不會吃的。」雪姬乾脆將臉瞥向了另一邊。
「請你一定要活著,」男子不知何時已進了屋,並跪在雪姬面前,「你的命很珍貴,可以救南陸的所有人。所以請你千萬不要輕生。求你了。」語畢,男子一個勁地往地上磕頭,又重又響,嘴裡念著「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老媼又忍不住道:「姑娘啊,你就吃吧,看這小伙子多可憐呢,一個大男人不要面子的對你又跪又磕頭的。這麼個磕法不是會出事嗎!」
雪姬吃軟不吃硬,最見不得這場面。最終道:「你別磕了,我吃就是。」
「謝謝!」最後磕了一個才起身出去。
兩人都看見他的額頭又青又紅,血順著眉心一直往下流。老媼將碗給了雪姬,道了聲「婆婆去給他包紮一下,感染了可不好」。
休息了一上午,見雪姬精神好了許多,便和老媼到了別匆匆上路了。走之前,老媼見雪姬頭髮散亂,變替她梳妝,將一部分盤上頭頂,作雲鬟狀,並將自己戴了幾十餘年的髮簪送給了雪姬,道:「它會保佑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