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董汐明無波無瀾的面容，我總會有一時的恍惚。
彷彿我的幸福，就這樣被生生地折斷。然而，我不怨他，我無法怨他。
「汐明，只要你醒來，你想怎麼樣都隨著你……」我一遍遍地祈求。
整間病房只剩下我一個人，所以我把所有的心事都一一地說了出來。
「那次和邵學長去學生會，黑鴉鴉的人群把我嚇了好大的一跳。誰知道他是要我去做宣傳幹事，也不想想我這樣木訥的個性，怎麼幹得來？再說，每年的學費，像山一樣壓在我的身上，要馬不停蹄地趕三個家教，才能夠讓我心裡安穩一些。至少，不用擔心下學期的學費。所以，我很婉轉地拒絕了。當然，這是我的說辭。邵學長後來跟我說，我的拒絕乾脆利落，差點讓他下了不台。大概我的性子，就是這樣的執拗吧？幸好，你一直遷就著我。」
我收斂了剛剛勾起的唇角，看著董汐明安然的嘴角，心裡一痛，只覺得喉嚨口有些哽。
「汐明，如果你在我遇到鄒宇凱之前向我求婚，我一定是答應的。因為你對我那麼好，好到我無法拒絕。可是你沒有，你要顧念你母親的願望，要讓我有配得上你的資本。可是，那些東西，對於我來說，卻並不想要。也許你們都覺得繼續讀書是一種順理成章，可是我從初中的時候起，要替別人糊紙盒，因為除了學費，還會有一些其他的費用。比如學校的純淨水、春遊的車費……這些，爸爸和那個女人不肯給我。所以，我讀大學，只是為了逃離那個家，以後能夠找到一份賴以餬口的工作。我的要求真的不高，對不對？」
我的眼睛，漸漸地失去了焦距，茫然地看著隨著風輕輕搖曳的窗簾一角，出了一會兒神，才又想起來繼續我的話題。
「對了，我從來沒有告訴你我的身世吧？」
我虔誠地回憶起了自己的童年，花一樣的年華，以及接踵而來的好景不長。
最後，我歎了口氣：「我知道你不會像爸爸對媽媽那樣，所以我其實是想過嫁給你的。」
我淺淺地歎，彷彿看到董汐明的睫毛微顫。
瞪大了眼睛看時，卻發現再一次歸於平淡。
我甩了甩頭，是我的幻覺。
大概是太累了吧？
我把頭埋在臂彎裡，意識漸漸地朦朧了起來。
醒來的時候，發現身上披著一層薄毯。我遊目四顧，發現董母正坐在病床前。一時間，思緒如泉。平生第一次，我得到董母平心靜氣地對待。
她轉過頭看向我的目光，竟然無怨無怒，連往常隱隱的輕蔑，都已經茫然無存。
我握著薄毯的一角，有些茫然的無措。
「你太累了，若若。」她溫和地說著，卻讓我受寵若驚。
一定有什麼事不對了，董母從來不會對我這樣假以辭色。
「還好，可能是天氣的關係，坐在這裡，就不知不覺地睡著了。」我看了看天空，只是黃昏而已，我竟然已經撐不住了嗎？
純粹的陽光，在窗簾的邊緣，催生出一點靈動的標記。我搬來的一盆仙人球，在窗台的一角，依然青翠。連那抹昏黃色的夕陽，都彷彿鮮綠入骨。
「若若，你還願意嫁給汐明嗎？」董母的問話，把我的思緒從窗台上拉了回來。
「我？」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我不明白董母的意思，「嫁給汐明？」
什麼意思？
「我從民間聽來一種說法，如果有喜事的話，可以沖沖喜，說不定汐明就能醒過來了。」董母說著的時候，不敢看我。直到說完了，她的頭才偏轉過來，目光裡竟是從所未有的軟弱和哀懇。
我張了張嘴巴，沒能發出聲音。
沖喜，古已有之。可是，我萬想不到董母會提出這樣的要求，現在是二十一世紀啊！沖喜這種事，根本沒有什麼科學的依據，何況我……
「我愛的人……不是汐明，您知道的。」我花費了無數的力氣，才能夠把話說完整。
「可是汐明愛你，現在他又成了這個樣子，你對他的照顧也一直很盡心，能不能……」董母的眸色微黯，便又重振了精神。
這樣的條件太匪夷所思，可是我看了看病床上平躺著的董汐明，監視器還一直開著，心跳、血壓……這些數據仍然在屏幕上跳躍。
「不行，這太荒唐了！」剛走進來的邵其雲，不知道聽到了多少，這時候出言反駁。
「我沒有辦法，只有汐明這樣一個兒子。只要有萬一的希望，我就要……若若，反正那個鄒宇凱也不可能娶你的，你嫁給汐明，我保證，一定會好好地待你。如果你不信，我們可以簽署協議，好不好？」
「對於每一個孩子來說，都是父母心頭的寶貝。」邵其雲的臉色變了一變，卻依然對董母的建議不以為然，「董伯母，我知道董學長的事……讓你很傷心，但不能因為這個，就傷害雨若的一生。」
這是我欠他的，如果能讓董汐明醒過來，我想我願意。
「不行，雨若。」邵其雲對我搖頭，原來我的心思，竟然瞞不過他的眼睛。
「可是……」我心亂如麻，心裡的天平， 一頭放著鄒宇凱，一頭放著董汐明。孰輕孰重，一份重在感情，一份重在道義，到頭來竟是不偏不倚。
「姓鄒的，你還不出來說句話嗎？」邵其雲顯然對我的固執毫無辦法，只能向一邊找尋救兵。
我愕然地看向門邊，這才發現鄒宇凱一直站在陰影裡，整個人都彷彿化成了牆壁的一部分。
「我……」
「我瞭解的。因為他為你所做的一切，我感同深受。」鄒宇凱走了出來，「我知道，董汐明一天不醒，你就一天不會像從前一樣。」
他始終是理解我的。
我熱淚盈眶，把頭點了下去。
「不……」這個聲音，很輕，幾乎讓人忽略。可是我們都敏感地接收到了，因為監視器開始「嘀嘀嘀」地叫起來。
「汐明！」我簡直不敢置信，奇跡真的存在！
*********************************************************************
董汐明醒來以後，恢復得很快。
我仍然每天都去醫院，陪他說話，餵他吃東西。很快他就可以自己拿碗，自己起床活動，精神也不錯。
我很替他高興。
我一直懷疑，他之所以飲酒過度，是因為沒有及時回那條短信。所以，對董汐明，我負疚於心，恨不能代他去承受這樣的痛苦。我欠他太多。
好在，他終於醒了，我心靈上的枷鎖，可以脫落下來。
「若若，回到鄒宇凱身邊去吧。」他吃著我削成薄片的蘋果，忽然說。
「為什麼？」我悶聲問。
正午的陽光，懶洋洋地停留在窗台上，不刻稍離。最近的天氣，一直很不錯，所以我們大家的心情也都不錯。
「因為你愛他。我之所以這麼久沒有醒，可能是潛意識裡不想失去你。我知道，如果我不醒來，你一定不會撇開我。傻若若，你一直都這麼善良。」
是嗎？原來，我是個善良的女孩？
「那你……」
董汐明的目光穿透了明亮的玻璃窗，落到了遠處：「醒來以後，我想明白了。如果有一個像你這樣的妹妹，那……也很好。」
我吃驚地看著他，這麼容易就想通了嗎？
「妹妹？」
「是啊，難道你覺得我不是一個好哥哥？」
「不，當然不是。」我急忙反駁，「你是一個……最好最好的哥哥。」
我說的是真的，再也沒有比董汐明更好的哥哥了。只是我始終無法愛上他，也許是因為我的愛太過純粹，不是那樣的細心和體貼所能打動的。
「經歷了生死，以前很多想不明白的事，現在也想通了。我只是太苛求自己的感覺，卻忘了我們即使勉強在一起，也不會幸福。若若，抓住你的愛，你和鄒宇凱一定會幸福的。」
我仍然處於驚愕中，不明白為什麼董汐明的態度，會來一個三百六十度的大轉彎。
董汐明看出了我的疑惑，微笑著說：「昨天，你去替我買豆漿的時候，我和鄒宇凱談過了，我相信他會給你幸福。那些所謂的障礙，在他眼裡根本不屑一顧。這一點，我不如他。我想，我愛你，可是他更愛你。所以，我選擇放手。」
我怔怔地看著他，彷彿一下子不明白他話裡的意思。
「去找他吧，若若，希望你幸福。告訴他，如果有一天他讓你受委屈，我會找他算賬的。我和媽媽，就是你的娘家人。」
我淚如泉湧，朦朧裡，看到董汐明的微笑，清朗如月。
「去吧……我想，他一定等得很急了。」
「謝謝你，汐明……」我的眼淚沿著眼角落下，滑進了嘴裡。可是那滋味，卻是甘甜的。
我轉過頭，看到董母正含淚微笑。
再也忍不住激盪的心情，我站起來，一跨出病房，就飛奔了起來。
我闖進鄒宇凱辦公室的時候，他一臉的驚惶：「怎麼了，若若？」
「凱！」我撲進了他的懷抱，溫暖如昔，安穩如昔，堅硬如昔，「我愛你。」
（全文完）
謝謝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