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被冰心舒月的沉靜氣息所影響到,士兵們都不斷地轉過身來,一見是她,皆很有默契地紛紛讓出一條道來:
「是軍師!是軍師來了!」
「我們的神算軍師來了!」
即使冰心舒月現在已不是北暮兵的軍師,可士兵們對她還是十分敬重。軍師的稱呼一直沒變。
冰心舒月向大家行了回禮,沿著大家讓出的路線走了進去。
眼前的情景,先是讓她很震驚,接著她便望向了皺起俊眉一臉凝重的月無痕。
月無痕倒沒有看她,只是依然一語不發地看著地上口吐白沫、一動也不能動、倒地不起的駿馬。
那匹馬是繼「黑旋風」之後他好不容易又精挑細選出來的一匹良駒,也陪他出生入死經歷過多次戰役了。
馬匹的身上沒有明顯的外傷,七孔卻流出黑色的血,血染了一地。
這匹久經沙場的良駒,又死了!
月無痕雖沒說話,但從他緊繃的神情裡不難看出,他有多麼痛心失去他的戰將良駒。
士兵們發話了:「軍師,王的馬,是在與火澤宇對戰時,中了毒鏢而死!」
「王還險些因此而丟了性命!」
「還好戰馬臨死之前仍拚命將王帶回了軍營,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這馬一回到軍營裡,立刻就倒地不起了!死了!」
士兵們一想到這匹識人性的好馬,嘴裡吐著白沫和黑血,卻用盡最後的力氣將主人送回了軍營之後才嚥下了最後一口氣,心裡都無不為這畜生動容惋惜,對火澤宇的憤怒也就更加重了!
「王本來是可以奪了火澤宇的性命的!」
「對啊對啊,關鍵時刻,王卻把戰戟給收了!」
「閉嘴!」月無痕怒吼出聲,從馬出事至今,這是他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士兵們見王都開口了,立刻全噤了聲,整個喧鬧的馬營又在頃刻之間靜得連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到。
冰心舒月走近馬身,蹲了下去,審視著馬的死狀。這匹馬也曾馱著她,走過很多的山路。這匹馬背上,也有她和月無痕在一起的記憶,那個時候他就是用這匹馬帶著她進城買衣服,沐浴。
現在出事的是馬,若以後換成是人呢?這種失去了之後的心痛她能承受得住嗎?
良久,她問:「王,可否讓我看看殺害馬的毒鏢?」
「你憑什麼身份看啊?!你現在只是一個小小的侍女,不再是我們的軍師了!」焚飛諾出言制止,她惱怒地看著冰心舒月,除了看不順眼她的美貌外,這個女人似乎在任何時候都能這麼淡定,淡定得讓她心裡有些恐慌!讓她很不喜歡!
然而,月無痕的三位親信士兵卻並沒有理會焚飛諾的話,將毒鏢交給了冰心舒月。
「你們別太過份了!」焚飛諾見狀,憤怒地吼道,作勢欲搶回毒鏢,「你們這樣做是越矩,她現在已經不是北暮兵的軍師了!」
「對!她現在是侍女,無權過問軍事!」女子巾幗軍團裡有人出聲迎合了焚飛諾的話。
「你之前以死相逼讓王放走火澤宇的事,王已經看在你以往的功績上,從輕處理了,你別太得寸進尺!」焚飛諾向冰心舒月伸出手,「將毒鏢還回軍隊,這裡的事不用你管!」
月無痕正準備惱怒的出聲,卻見冰心舒月瞇起眼睛看了焚飛諾一眼,不但沒有將毒鏢還給她,還不緊不慢地從懷裡取出了一樣東西,非常慎重地遞到了她的眼前!
焚飛諾一見那東西,面色一沉,不得不跪了下去!而女子巾幗軍團中的女士兵們也沒人再敢開口反駁。緊接著,所有在場的士兵們都單膝跪下了!
是帝王令!帝王令在手,見令如見王!除了月無痕,所有士兵都立刻行了帝王禮!
冰心舒月只是適當的表明了自己的立場,不管她現在是什麼身份,但是帝王令仍然在她的手上,只要月無痕一日不取回,她就一日有權代替他做任何事!
月無痕見她如此淡定從容,眼中也閃過一絲光亮和激賞,一直緊繃的身體也略微放鬆了一些。
原來她還是不忍心對他和火澤宇之間的戰事不聞不問啊!她手裡慎重拿著的,是他給她的帝王令,是他對她的信任!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取回!帝王令找到了它最適合的主人!
冰心舒月讓士兵們都起身,然後將毒鏢湊到跟前聞了聞,她微微低頭,月無痕見她的眉頭悄悄皺了起來,眉心那顆泣血硃砂痣似更加妖嬈絕世了一些!
她掏出手帕,沾染了一些戰馬的毒血,也湊到鼻前聞了聞。
士兵們都瞪大了眼睛看著冰心舒月,光看著她認真思考問題的模樣,已經夠讓他們神魂顛倒了!而一旁的月無痕突然很不爽地覺得,還是讓她戴面紗的時候安全省心多了!他幾乎又想對著那幫死心塌地保衛國家的臭小子們怒吼了!看什麼看!她是他的啊!
良久,冰心舒月將毒鏢放回了士兵手中的托盤內。
士兵們無不全神貫注地等待著她的結論。
冰心舒月卻像沒事人一樣,壓根好像忘記了她剛才觀察的是什麼,她只是對著月無痕輕輕說道:「王,你該回去吃晚飯了。」
呃?!這什麼跟什麼?!士兵們只覺得腳下滑了一下,險些摔倒!有的士兵甚至不小心撞到了前面人的背!這……這是什麼答案啊?!
月無痕也不惱,也不追問,只是深深看了冰心舒月一眼,然後利索地將自己的披風脫下,披在了死去的戰馬身上,他對士兵們說:「以英勇就義的軍人之禮厚葬這匹戰馬!」
說完,他拉起冰心舒月的手就往自己的居所方向走去,留下一干士兵們在那大眼瞪小眼。
話說,他們的王現在對他們軍師的態度是越來越明顯了啊!完全不掩飾了!那整個一佔有慾!走哪帶哪,走哪還牽到哪!
*
冰心舒月盛了一碗熱湯放到月無痕眼前:「快趁熱喝吧。」
她沒像平常一樣在話之前加個尊貴的稱呼「王」字,這讓月無痕有些詫異,他抬眼看她,並沒有端碗的動作。
她微笑:「怎麼不喝?還是……要我餵你喝嗎?」
月無痕望著與之前在馬營裡完全不同的冰心舒月,看著她臉上淺笑的表情,試探性地喚她:「舒月?」
「嗯?!」她竟然應答了!
月無痕霍然站了起來,他的身體碰到了桌子,桌上的湯晃動著差點灑了出來!
他猶記得,在月落之殤的湖水邊,那時冰還沒完全化,就是因為她突然讓他靠近她,接著她彈了琴就毅然決然上了戰場,攔都攔不住!那一次,她身中數箭,讓他險些失去了她!
現在他又有了那樣的感覺!那樣強烈不安的感覺幾乎讓他憤怒!
他問:「你又想做什麼?!」
冰心舒月忽然俏皮地笑了起來,他還真的很敏感啊!她充滿智慧的臉上出現了孩子氣的模樣,很無辜地問道:「你難道不樂意我對你親近些嗎?」
月無痕卻反駁道:「我可記得上次某個女人就是因為突然的親近,結果!」他說不出「結果差點死掉」那幾個殘忍的字眼!因為他再也不想經歷那樣深刻的恐懼和痛楚了!
他紅著眼,怒吼道:「總之!我就是不要你突然像個孩子一樣!那樣的你,對傷害似乎沒有一點兒抵抗力!」
「無痕……」她拉著他的衣袖,輕輕柔柔地喚他。
該死的!又是這個她所習慣的小動作!又是這輕柔的嗓音!她又在給他灌迷魂湯了!他這次要謝絕上當!
月無痕緊繃著俊臉坐回了原位,就是不理她。
「無痕,你別這樣。」又是這柔柔的一句話,卻幾欲讓月無痕心軟臣服,想要回應她!
月無痕最後很懊惱地端起了桌上的湯,直接往嘴裡灌去!結果———
「該死!」好燙好燙啊!燙得他直哆嗦!
「呵呵……」冰心舒月忍俊不禁的笑聲頓時充滿了整個房間,月無痕緊盯著她的俏顏幾乎癡了!全然忘記了嘴裡被燙得發麻的舌頭!
鮮少看見冰心舒月哭,所以她的眼淚能讓他立刻棄械投降。也鮮少看到冰心舒月這樣愉悅的大笑,她的笑容總是很少,且淡淡的,淺淺的,她不知道她那明亮璀璨的笑容能讓人內心柔軟起來!所以她的笑聲,讓他願意用全部的生命去換!
若沒有戰爭,他能經常看到嗎?就在他思緒亂飛的時候,冰心舒月靈動的手,一直在他眼前比劃著,與在湖邊那次的情況差不多,只是相對的用指法代替了琴聲,這樣一來就更加簡單明瞭了。
「這樣是攻,這樣是守,我的手成拳往前推時則是包抄……」她邊變換著手裡的動作,邊快速地說著。而月無痕像是走火入魔一般,習慣性的將她所說所做的一切都牢記在了心裡。
「無痕,記住了嗎?」
直到月無痕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他才猛然覺悟,該死的,他又中了她的美人計!她竟在他最放鬆的時候又讓他記住了她的指法!
她……這次又想幹什麼?!
那抹害怕會失去她的恐懼排山倒海而來,月無痕繞到冰心舒月身邊,對著一臉微笑的她怒目而視:「任何危險的舉動,你敢去做試試?!」
望著他擔憂的樣子,冰心舒月心一軟,說出一句不著邊際的話來:「你的馬死因不是源於毒鏢。」
呃?!跳躍式的轉移了話題?!
說到愛馬,月無痕也是一怔,忘了生氣,他被她今日的舉動弄得有些暈頭轉向,思維只能跟著她轉。什麼時候他的舒月如此古靈精怪了?
而她又一次成功轉移了他的注意力,繼續說道:「飛鏢上是有毒,但與馬血液裡的毒並不一樣。」
「你的意思是……」月無痕沉吟。
「我想我們可能忽略了一些細節。「
「你的意思是,我們內部又有……「
「這個要等軍醫做完鑒定後再下結論。」冰心舒月淡淡地打斷了他的猜測。
「……」一時之間屋子裡非常安靜。然後———
月無痕突然像想到了什麼,十分不爽地瞪著她:「你要帶著我把話題繞到天邊去嗎?!剛才我說的話,你可記在了心裡?不准去做危險的事!」
呵,他自己能將話題繞回去了啊!冰心舒月突然覺得自己交到了一個非常帥氣非常霸氣也非常傻氣但有時候又非常聰明的古代男友!
她微笑著看著他,眼睛裡多了一份專註:「無痕,記不記得我以前還有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沒告訴你?」
月無痕心中微微一顫,她是指……月落之殤的那次失約嗎?其實他一直對那件事情耿耿於懷,可他又很慶幸那次她被壞人所害還能活著回到他的身邊,但是他依舊想知道那一日她究竟想對他說什麼。內心裡的期待被溢得滿滿的。
「我那次想要對你說……」冰心舒月語氣停頓了一會兒,臉色緋紅,似乎做足了心理建設,然後她才鼓勵自己繼續說了下去:「我那次想要對你說……我喜歡你,很早很早就喜歡,很喜歡很喜歡,所以會為你保重自己,盡量多活一天是一天,多活一秒是一秒!」
——— 這話說得極快,沒有絲毫的停頓,而伴隨著最後一個字的尾音,冰心舒月的臉整個紅透了,她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還好!要說的話她終於一口氣全說出來了!
可當她好不容易表完白,紅著臉拍著胸口順著氣的時候,卻見月無痕怔怔地望著她一動也不動!
半晌,他才啞著嗓子問她:「你……你剛才說了什麼?」
呃?!這是什麼狀況?!別告訴她,她千辛萬苦的表白,他一個字也沒聽到!
天啦,休想她說第二遍!她哪有那麼厚的臉皮重複第二遍!直接殺了她吧!
月無痕卻伸手一拉,將她帶入了懷裡,將之安放在他的腿上坐好,然後頭枕在她纖細的脖頸處,硬是又問了一遍:「說!你剛才說了什麼?」
重複一遍又不會怎樣!好像很重要,他一定要再聽一遍才能證明自己是不是產生了幻聽,是不是在做夢。
冰心舒月苦著臉想了半天,終於想到了另一個表達方式,她的眼睛更加專註明亮:「無痕,我曾說過,澤宇救過我多次,我願意為他死,對不對?」
而一聽到「澤宇」這個名字,月無痕當下變臉,他知道她對那個澤宇很好,可是這個時候有必要刺激他、和他提這個名字嗎?!
他怏怏不樂地回話了:「對!你是說過!」而且不止說過一次呢!
「可是無痕,我要為你而活著!」
呃?!月無痕極度震驚的大腦一時還沒回過神來,她說……願意為他而
活著?!
不給他思考的時間,冰心舒月掙扎著緩緩起身,雙手撐在桌面上,俯身在他
的唇上輕輕吻了下去:「是的,無痕,我願意為他死,可我會更加為你好好的活下去!」
*
也就因為這短暫的親吻,充其量也就是唇對著唇輕輕碰了一下,可月無痕卻因此而整夜沒睡著。
他一直處於興奮狀態,完全忘記了這不是他們第一次接吻。不過……他更樂了,這確實是冰心舒月第一次吻他!這就表示,他未來妻子的心是在他身上的!
他的妻子……舒月。
月無痕更加來了精神,他要告訴她,他想將婚期提前了!因為……已經有火寒池的消息了!
天才剛濛濛亮,月無痕就敲響了冰心舒月的房門,她竟不在房裡!
冰心舒月向來起得早,是不是已經去廚房替他張羅早飯了?
月無痕到達膳食房的時候,那裡正忙得不可開交。
「王?!」咋一見月無痕駕到,北暮的小士兵手裡的托盤都差點緊張得飛了出去!幸好月無痕眼明手快地扶住了他的胳膊,避免了托盤上的菜碟飛出去的命運。
「見到軍師了嗎?」他沉著穩重地問,其實心裡已經很焦急了。
「沒……沒見著,王。」
月無痕一聽頗為失望,正準備轉身就走———
「王,」一個老炊事兵在圍裙上擦著手,從冰心舒月特別製作的保溫籠子裡取出了一份早飯。
早飯的內容,也只有冰心舒月才配得出來。她的心思極其細膩,當侍女沒幾天,便熟悉他喜歡吃什麼,吃多大的份量,怕他吃膩了,還會變著口味和花樣來為他配菜。
老炊事兵道:「今天廚房才生火,軍師就來過了,她說等王晨練結束後就讓小的給您送過去。」
「讓你送過去?」月無痕疑惑了,不是她自己每天送來的嗎?
「那軍師去哪兒了?」他又問,俊眉已經蹙起。
「她沒說,只是往城門的方向走了。」
城門?!似有一道閃電從月無痕腦海裡劈過,他全身冷了個透!
難道……她去找火澤宇了?!
昨天她的反常舉動,他早該有所覺察的!他不是說了願意幫她還火澤宇九條救命之恩嗎?那她還去他那邊幹什麼?難道她不知道,他寧可戰死在火澤宇的手裡,也不希望看到她這麼做嗎?!
冰心舒月不會騎馬,只希望她還沒有走多遠,月無痕隨便挑了一匹戰馬,策馬朝城門口追趕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