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籟俱靜,無聲的雪仍舊瑟瑟而下。
月無痕站在冰心舒月的門外,片片飛雪幾乎將他覆蓋,但他仍舊穩穩站著,不動如山。
在這樣清冷的夜裡,他已不知道站了多久。內心深深的愧疚折磨著他。
她是他的軍師,卻也是他決定要守護一生的女子,然而,他卻總粗心的忽略她。
當初,她不會騎馬,可他卻差點因為自己的一時之氣逞能將她獨自逼上馬;現在,她暈血,他又只顧他人生死,主動將醫藥箱遞給了她!
該死!似乎他總在不知不覺中傷害了她。而蕭澤宇卻對她那麼瞭解!
有悔恨,也有嫉妒。這樣的狀態讓月無痕幾欲瘋狂。
吱呀———
當冰心舒月的門輕輕打開時,另一扇蕭澤宇的門也準時應聲而開,當冰心舒月披著披風慢慢走出來時,蕭澤宇已如守護神的姿態安然站在了她的身邊。
她看到月無痕,以及他身上厚厚的積雪,當場愣住!
而月無痕幾乎是以飛的形式從本就距離不遠的地方掠到了她的身邊,當他正要落地站好時,卻被蕭澤宇突然出手,運用內力將他阻隔在了數丈的距離之外!
冰心見此,先是擔憂地看了看月無痕,然後再抬頭看了看身後的蕭澤宇,輕聲道:「澤宇,你的身體不易再動武了。」
她語氣裡滿滿的關心既溫暖了一個人的同時也冰凍了另一個人的心。
但是,月無痕拚命提醒自己,現在不是計較的時候!他白了一眼剛才竟推開自己的蕭澤宇,轉頭大聲的問冰心舒月:「你昨天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會突然暈倒?你若暈血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他一連問了三個問題,可心裡的擔憂並沒有因此減少半分。他不知道在那一個月裡冰心舒月到底經歷了怎樣的生死磨難,讓她的身體變得如此虛弱不堪!以前的她,曾經與他賽馬一前一後一黑一白奔馳在邊界草原上,也從來不會暈血。
月無痕又記起了那次他中箭受傷時在軍營外聽到的蕭澤宇與她的談話,難道真的和火寒池有關?若沒有火寒池,她的身體就會一直變差下去,直到……死……亡?!
光想到死亡二字,他的心就接受不了的顫抖了一下。火寒池他已暗中以他另一個神秘身份「玄翼天」發號指令派出精銳的單翼軍出去尋找了,他說,找不到,就不用再回來!
那些人都是效忠他的死士啊,可是這一去,卻音訓全無。
沒找到,所以都還沒回來。
也正因為他讓精銳的單翼軍出去尋找火寒池了,所以軍力分散……
不知道他為何顫抖,冰心舒月再次看了看他身上的積雪,難道他在外面站了一夜?
為什麼不敲門直接進去看她?
唉,這個固執的讓人心疼的男子。
「王,你先回軍營休息,與火炙國交戰的事情可以交給我。」
「你都這樣了,我怎麼安心?!」月無痕怒斥,她為什麼還能如此冷靜,像什麼事情也沒發生一樣,他都擔心死了。
冰心舒月因他的話微微抬起頭,雖然知道他看不到她的臉,但她還是努力回給了他一個安心的笑容:「王,你放心,我沒事。」
沒事,沒事!她就知道與他頂嘴!她就知道硬撐!就連身體不適,她最先找的人也是那個白得不像話的蕭澤宇!難道他就不值得她信任嗎?!一股怨氣伴隨著愧疚同時盤旋在心底揮之不去。
他深深的望著她:「如果……我知道你暈血,我一定不會讓你救那什麼焚飛諾副將!」
——— 這是他心底最真實的話語了。
「王,此言差矣,我救她,只會暈倒,只會略感身體不適,而她,我若不救,則很可能流血過多而死,怎麼算,我也還是應該救她。」
冰心舒月說完,舉步朝軍營走去。
月無痕見此,心中百感交集,他認為她太善良並不是好事情。
*
火炙國與北暮的軍隊戰事已為期一個月。
火炙國雖不能大肆入侵,北暮兵卻也只落得個善守,不能勇攻。
月落之殤經歷了寒冬,終於些微迎來了春的氣息。凝雪枝頭,泉水冰下流,冰面歐鳥飛度。
冰心舒月喟歎,明明應該是大好山河,一派祥和景象,為何要經歷這麼多戰爭?
就算經歷再多的戰爭,只會陣亡更多的戰士罷了!就算更換再多的帝王,這萬里江山也不可能真正屬於誰!
可是這個道理,這幫古人,誰懂?
有絲惆悵掠心頭,穿越異世,若非遇到真愛,她心已略感疲憊。
她又想念她全天下最俊美最溫和也對她最最好的師傅司空昊寒了,不知他和花魂天女生活得怎樣了,她好想念那片世外桃園般的竹林啊。
冰心舒月自嘲地笑了,目前月無痕需要的是一個能與他並肩作戰的戰士和伴侶,而她一貫討厭戰爭,卻不得不隨著他不停征戰!
只為……他的信任,他的帝王令。
「我的軍師,你在這站了一早上,在想什麼?」月無痕大步走來,高大俊朗的身軀宣誓著他身來就是一個戰士,一個王者。
冰心舒月見他到來,瞇起星眸,習慣性的後退了兩步。
月無痕赫然止步,不敢再往前走,他頗為惱怒地說:「你若再退,就要掉到快融化的冰面上去了。」
冰心舒月悄然一笑,靈動的雙眸一眨,大膽地回了一句:「可你現在給我的感覺就是如履薄冰。」
呃?什麼?!她剛才說什麼?
月無痕大驚,這還是頭一次聽到冰心舒月用這樣的口氣與他說話,且她的話裡竟沒加「王」字。他愣了片刻,不知該哭該笑。
冰心舒月看他一眼,然後決然轉身不再看他,選擇正面對著湖水。
這讓月無痕有些受傷,他跟了上來,但因內心一直有些愧疚,並不想給她壓力,他這次站在了與她相隔兩尺的地方,免得她退到危險的湖面上!
然後,他也轉過身,與冰心舒月並肩站在湖面上,面朝湖水。
他猶有不甘地問:「你……剛才說了什麼?」
冰心舒月卻故意跳開了他的話題,兀自說道:「王,你說……我們沿著湖面走,走到哪裡冰會破,我們會掉下去?」
月無痕皺起眉頭,今天的冰心舒月很不一樣,他從來沒感覺她如此……健談,居然主動問他問題了。
「我的軍師,你問這個幹什麼?」他狐疑地反問了回去。
「王,你也不知道嗎?」冰心舒月突然偏過頭來,望著他,很天真的說:「那……我們要不要試試?」
「女人……」今天的她,確實與以往不同,竟主動與他攀談,試圖與他親近。
冰心舒月看著已經冒出來的微弱太陽,深有感觸地說:「王,你會不會永生記住一個人?」記住她冰心舒月的名字。
「軍師……」月無痕轉過頭看了她好一會兒,感覺此刻的冰心舒月似乎比任何時候都要離他更近,卻又比任何時候都要離得更遠!
這種感覺,明明近在咫尺,唾手可得,卻又虛無飄渺,遙不可及。
「你讓我很不安……」他說。
「是嗎?王,若覺得不安,就再靠近我一點兒。」她發出邀請。
呃?月無痕愕然,不敢置信,瞪著眼睛望著她,一直堅持保持距離的她怎會主動要他靠近?他看向天邊,太陽升起來的方向是東方沒錯啊!
「王,你靠近我一些。」她再說一遍。
月無痕受寵若驚,不敢確信這是不是大清早在做夢,他本能地聽從了她的話,貼近了她,然後難得孩子氣傻傻地站著。
冰心舒月淡笑出聲:「王,請你面向湖面,跟我一樣站好。」
「……哦!」他像木偶一般隨著她的話,一個指令一個動作。
「好!王,你現在專心聽好了!接下來的話,我只說一遍!你一定要記住!」
月無痕低頭看著她從披風下伸出的白皙小手,有些困惑,她要幹什麼?她的表情比任何時候都嚴肅,都謹慎!
冰心舒月將右手的五根手指依次放入口中咬破,待到鮮血流出時,她做了一個很奇怪的起手式,對著陽光的方向立刻有靈物幻出——— 弦魔琴再度橫空出世!
她曾說過的,要彈琴給他聽。
一見她的手流出血來,他急欲轉身制止,可冰心舒月卻適時開了口:「王,請你依舊保持著看前方的姿勢就好,認真聽我的琴聲,記下這段幸福律奏!」
冰心舒月流血的手不停的變換著姿勢,撥弄著虛無的琴弦,她的話聲伴著酣暢的琴聲顯得有些小,她說:「當我彈這一段時,是守;當我急速轉調時,是攻;當我音調停頓時,是分兩側包抄;當我一直保持低調時,請將隊形整合成七星陣……」
冰心舒月邊彈琴邊說了很多,月無痕心中一震!恍然明白了她的一切動機!好個聰明的女子!
她讓他並肩與她朝湖面而站,是為了阻隔第三者身後的視線!而她一面彈琴一面說話是既降低了她本能的聲音,又分散了旁人的注意力,以為他們是在賞景彈琴,卻不知道她是在用琴聲代替作戰指揮時的旗幟!
而他們身後站著的人有:焚飛諾、蕭澤宇和經常幫他傳話的士兵。
難道……這些天火炙國一直連攻不下,不是她的戰術有問題,而是……他的軍營裡出了叛徒?!
其實,月無痕心裡之前也這樣設想過,可是每個懷疑的對象都在戰場上拚殺,立過戰功。而蕭澤宇,他知道舒月很信任他。
舒月今早如此做,就是也肯定軍營裡出了叛徒了,那……究竟會是誰呢?
琴的尾音已經落下。
「王,時間不早了,我們該回去了。」冰心舒月率先說話,並收起弦魔琴朝軍營走去。
月無痕回過神來,等等!他突然意識到,如果要聽舒月的琴聲來對敵的話,那就表示她必須得親自上戰場了,否則混雜的戰場根本聽不到她的琴聲!
笨蛋!他怎麼可能讓她上戰場!怎麼可能讓她到如此危險的地方去!
月無痕朝冰心舒月離去的方向追去,可是當著大家的面他又不能明擺著說,只能乾著急的捶擊自己的掌心!
而蕭澤宇根本沒給太多讓他親近冰心舒月的機會,他已帶著她回房給她受傷的手指包紮上藥了!
月無痕對此越發懊惱!似乎每次間接害她受傷的人都是他!而照顧她關心她的人都是那個白得不像話的傢伙!
「報告吾王!」
正當月無痕想去探望冰心舒月時有兵來報。
「說。」
「火炙國大軍已離月落之殤不到五十里,大軍上掛著的是……火鳳旗!」
火鳳旗?!火炙國的先朝皇后,火之舞?她竟親自率軍前來嗎?聽說,她會幻術,難怪突然崛起的火炙國會如此強盛,會如此怪的戰術,穿著也不統一。
聞聲,冰心舒月也走了出來,似乎這一切都在她的意料當中,她很鎮定。
可是,月無痕卻開始擔憂起來,他……真的不想她上戰場。
「軍師……」他喚她。
冰心舒月卻不理他,直接轉身對身後的蕭澤宇說道:「澤宇,我有些冷,你去幫我拿件衣服來吧……」
一支開了蕭澤宇,她立刻對著月無痕堅定地說:
「王,帝王令在手,見令如見王;帝王令在手,士兵生死心中留;帝王令在手,一生……為其令上姓名所有!這些,我都記著呢。所以,我必須隨你一起上戰場,你放心,我不會有事。」
月無痕見此,俊眉深蹙,不得不點了頭。
而當蕭澤宇依言去幫冰心舒月取衣服時,在推開房門的一剎那,他突然感覺到排山倒海的恐懼感壓來!憑直覺,冰心舒月可能要出事了!
他急急衝回湖邊,哪裡還有冰心舒月的影子,毀滅性的失去感席捲了他!
冰心舒月支開他,是為了隨那個人一起上戰場嗎?
上戰場抵抗……火之舞,他的娘親!
蕭澤宇開始不管不顧,瘋了般朝戰場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