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上普通衣服,楚翊風帶上官凝上了一輛不起眼的小馬車,悄然出宮。
用腳趾也能想到他要去哪裡——衛靈兒的住處。
在馬車上,他彷彿是不經意的解釋:「朕曾允諾靈兒,給她這世界最尊貴的地位,只是沒想到後來……」
他也間接得知了衛靈兒這三年來的遭遇。
三年前全家搬遷,在路上遇不名人士的埋伏,家中人幾乎死了大半,幾個命好的,也各挑了方向逃跑了,她被砍了一刀,昏迷過去,誰料誰人當成死人,也幸運的躲過一劫。
她醒過來時,就在屍體堆裡,哭著爬出來,然後遇到了一個進城賣貨的獵戶,憨厚的獵戶救了她,帶她回了家。
那時候舉目無親,京城又斷斷不能回去的,她便只能暫時住在獵戶家。
等了大約一年,也沒有見到她熟識的人,有一次化了妝跟獵戶進城,聽說了楚王爺更為殘暴的事跡,也聽說了皇上曾要指婚給楚王爺,均遭拒絕,她想去楚王府找楚翊風,卻被守衛攔在了門口——沒有人幫她。
心灰意冷的回去,沒多久她便嫁給了那獵戶。
後來又聽說楚王爺納了妃,做了皇帝,她自知二人是越來越遠了,更不用想去攀附,只有偶爾寂寞時,想起多年前,她曾熱切在跟在那人身後,叫他「風哥哥」。
世事無常,造化弄人。
如今對方能實現他曾允諾的條件時,她已為人婦。然而本要繼續過安靜的生活,卻又被此人打破,丈夫已死,她該何去何從。
冬天寒氣重,城裡早早的宵禁,偌大的街道,空無一人,只有楚翊風的馬車不緊不慢行著,車輪聲聽起來空空蕩蕩。
馬車終於停下,衛靈兒早得了信,正在門口等候。
「民女拜見皇上。」她盈盈屈下身拜道。
「靈兒不必多禮。」楚翊風溫和道,同時轉過身扶上官凝下車。
衛靈兒萬沒料到除了楚翊風竟然還有人跟來,姣好的面容有一瞬間似乎徹底破碎,但馬上又恢復原樣,淡淡道:「民女拜見皇后娘娘。」
上官凝還未開口,楚翊風已經上前托起衛靈兒:「朕准你不拜任何人,以後不需如此多禮了,夜裡涼,先進屋吧。」
他徑直拉著衛靈兒走了進去,上官凝冷笑一聲,也隨即跟上。
進了主屋,分主次坐好,楚翊風率先發問:「靈兒在這裡……過的可好?」
衛靈兒垂頭,勾起一抹淺淺的輕笑:「一切都好,民女還經常會想起幾年前那些快樂的日子,很開心。」
他們一唱一合聊著些無關緊要的事,漸漸的把話題引到了幾年前。
「那時候風哥哥你每天都會耍一套劍法,像神仙一樣風流瀟灑,我就在旁邊看著,一直看了好多年,都沒有看煩過呢!」衛靈兒講的忘形,拍拍巴掌,不經意便改了稱呼,叫楚翊風「風哥哥」。
上官凝起先還有些興趣,聽的久了,漸漸瞌睡,忍不住抬手掩嘴打了個呵欠。
小小動作被衛靈兒細心的察覺,她立刻安靜的許多,小心翼翼道:「民女好像……天很晚了……」
楚翊風淡淡瞥一眼上官凝,未作評論。
上官凝站起身,心知自己不適合再呆在這裡,淡淡點頭:「天也不早了,臣妾先回宮了,若皇上與衛姑娘聊的晚了,乾脆留下就是了。」說完轉身欲走。
天底下哪有這麼大度的皇后!親手把皇上往別的女人那推,而且這女人還是沒名沒分的已婚女人!換作任何其他人,恐怕都不會願意。
她的心裡,也有幾分不是滋味,可是她自己又清楚,這不過是因為一種錯覺。
一個男人總是圍著自己轉圈,給她最好的地位,給她最盛的寵愛,甚至還替她擋箭救她,就算是恨他的,心是堅鐵,可只要是個女人,總會有種隱約的自豪感——證明自己還是有魅力的。
然後突然之間,這個男人就變了,把滿腔的感情又投在了另一個人身上。
即使不在乎,她還是被這落差攪的有些心神不寧。
「等等,」楚翊風突然發話,「朕同皇后一起走。」
上官凝詫異的扭回頭,掃過衛靈兒時,見她咬著唇面無表情,而楚翊風已經站起身來,走了過來。
見她發怔,楚翊風不滿,牽起她的手,低聲道:「走了!」
「民女恭送皇上、皇后娘娘。」衛靈兒的聲音在後面響起。
上官凝閉緊了嘴沒開口,楚翊風握她的手很用力,幾乎能把骨頭捏碎,她覺察出楚翊風似乎生了氣,滿心納悶。
上了馬車,楚翊風還是寒著臉,更讓她納悶,輕聲道:「怎麼了?」
楚翊風瞇起眸子,冷哼道:「你說呢?」
上官凝也莫名竄起一股火氣,一眼瞪過去:「臣妾怎麼會知道!」
「哼!」楚翊風更為惱怒,「你真以為朕是昏君,竟然想讓朕留在這兒過夜?!」
原來是為這個生氣,她反而淡淡笑出聲:「衛姑娘不是你的舊情……故人麼?通宵聊一晚,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吧?」
楚翊風意味深長的看她一眼,道:「留在這過夜,難道要朕毀了她的清譽?」
上官凝默默垂下眼簾,暗道如今流言蜚語還少麼?
遇刺的事雖然被隱瞞了起來,但皇上帶回京城一個美人眾人都知道的,傳言愈演愈烈,到現在已經有了這樣的說法:皇上打獵居然遇到了隱居世外的仙女,隨後將其帶回京城安置在舊楚王宅,金屋藏嬌。
楚翊風為人雖然冷靜殘忍,可是在感情這一方面,實在是單純的如懵懂孩童。
回到皇宮,他又吩咐下去,今夜仍在鳳巢宮留宿。
實際上他們從不同榻,楚翊風因為負傷在身,霸佔了臥室的大床,上官凝早已習慣了去睡側榻。
臨睡前,楚翊風猶豫了下,還是說道:「明日沒什麼事,你便出宮帶靈兒四處轉轉……你不是也悶壞了麼?」
上官凝一怔,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忙答應一聲。
她真的悶壞了,皇宮是個牢籠,逐漸磨平了她的心性,對外界的渴望也日益深重,突然楚翊風告訴她,讓她明天出去玩,那一瞬間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躺到床上,心卻突然快活起來。
翻來覆折騰了大半夜才睡著,次日又一大早醒過來,上官凝立刻多了兩個大黑眼圈。把來伺候的春雨嚇一大跳。
「玉荷呢?」漱完口,她問。
春雨扁扁嘴,道:「這些天皇上留宿鳳巢宮,原來外邊那些給咱們臉色看的人又全都跑來巴結,剛剛珍妃娘娘的小丫鬟過來說要送點東西,玉荷姐姐就過去看了。」
「玉荷沒福氣了。」上官凝淡淡一笑,吩咐道,「春雨,去找兩套適合咱們穿的男裝來,今天去宮外溜躂。」
春雨瞪大眼睛,突然跳起來歡呼一聲,急沖沖跑去了。
上官凝突然想起,春雨似乎還有親人,這次出宮正好也放她半天假去回家探探親。她扭頭望窗外,看見遠處有個桃色身影在忙碌,暗暗蹙起了眉。
……把小桃丟在外院也有些日子了,足夠磨了這丫頭的心性,找個時候,再把她調回來吧!
拿了令牌換好裝扮出了宮,上官凝直奔舊楚王府,楚翊風的命令她還是記得的,今天主角是那位衛靈兒衛姑娘。
見了衛靈兒,也催她換上一身男裝,三人帶著一個大內高手,這才興高采烈出了門。
衛靈兒倒沒忘自己身份,神色很謙遜,遇事不言不語,全聽上官凝定奪。春雨對這位傳言中皇上的新歡沒什麼好感,但也挑不出錯來。
再過不了多久,就是年關了,如今街上熙熙攘攘,全是置辦年貨的,熱鬧非凡。
被歡樂的氛圍感染,姑娘們也透出了幾分笑意,上官凝更是開心,一連買了一大串東西,全交給身後的侍衛拿著。她准了春雨半天的假,後者便一溜煙回了家去看娘親,眼下除了侍衛勞工,也就是上官凝和衛靈兒二人了。
上官凝起了興頭,回頭招呼衛靈兒,卻見她對著一個胭脂攤發呆。
「這兩年每到過年的時候……」衛靈兒艱難的笑了笑,道,「容哥他就會買一盒胭脂給我……家裡雖然窮,可他待我真的很好。」她口中的「容哥」,就是死在楚翊風刀下的那獵戶。
上官凝不知如何接話,沉默半天才道:「人死不能復生……」
衛靈兒淒涼一笑,道:「老天爺總是戲弄我,總不肯讓我安安生生的過幾年。」
越說越尷尬,上官凝只得轉移話題:「累了吧,我們先去茶樓坐坐好了。」
擠出人群,到了伍記茶樓,三人逕自上了二樓包間。到了這裡,觸景生情,她突然想起蘇巖拐帶她私奔那回事來了,暗忖,也不知上官沖和蘇巖現在過的好不好。
「喲!五哥!最近忙啥呢?」外面有人大聲嚷嚷。
衛靈兒心情本就不好,一聽有人吵鬧,更是蹙起了眉。
「老鐵,哥幾個天天蹲在這兒喝茶,可是好久沒見著你了!倒不如說說你在忙什麼,或者是看上了哪家姑娘?」一個還算沉穩的聲音笑著回答。
原來說話那大嗓門嘿嘿笑道:「五哥還真說對了!咱啊,就是看上了一姑娘!」
「哦?說來聽聽?」
「皇上以前的府邸,楚王府,你們可知道?」那人神秘兮兮道,雖然語氣多了幾分收斂,可嗓門依舊響亮,「都傳那裡面住著位絕世美女,上天派來給當今聖上降子嗣的,咱雖沒那艷福,但瞧瞧總可以的吧!」
「哈!你小子去守了幾天?見著了沒?」
「沒……嘖嘖,真可惜,皇上的女人啊,真是難見……」
外面幾人還在毫無顧忌的大聲說笑,包廂裡衛靈兒的臉色卻是一陣青一陣白,嘴唇明顯咬出幾個牙印來。
上官凝也暗暗心急,可偏偏又不能衝出去暴露了她們的身份,只能耐著性子聽這群粗人七嘴八舌議論。
衛靈兒怕是第一次聽到這些傳言,那神情簡直是受了極大屈辱,臉色白的嚇人。
怎麼每回都這麼倒霉?上官凝尷尬的撇開視線,心裡抱怨,每次上茶樓就總會發生點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