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護神望了李成器一眼,仿若無心的說道:
「郡王也請一起過去吧,獵狐說,等他和臨淄王商量完事情,還要請二位王爺一起商量眼下的大事。」
李成器心中一動,他想看一看守護神現在到底是怎麼樣的神情,好判斷出他話中究竟是什麼意思,但是守護神身上的那一襲黑袍,把他從頭到腳都緊緊的包了起來,李成器什麼都看不到。他和李隆基相互望了一眼,立刻都達成了一致——先過去看看情形再說。
守護神帶著李成器兄弟從小門進入了方家的花園。當走到花園中央的時候,守護神忽然說道:
「郡王如果覺得一會兒枯坐在房裡等會氣悶,不如就在這花園中轉上一轉。」
李成器越來越感到,今天守護神請他們兄弟兩個來的目的,其實是在自己而不是在三弟了,現在既然守護神這麼說了,他正好也就順坡下來,看看守護神的真正用意到底是什麼,於是說道:
「還是兄台想的周到,我就在這裡轉轉吧,現在晨風正好,晨霧正薄,正是賞花的大好時候。」
守護神微微一躬身:
「郡王真是雅人,既然如此,那就請郡王自便了。」
李成器心中暗自好笑:
『你們一大早把我弄到花園裡來,我不雅又能如何呢?』
而此時李隆基也覺出來這件事有問題,就故意落後了半步,靠近李成器的身邊喊了一聲:
「大哥……」
李隆基欲言又止,因為他知道守護神們的本事,知道自己不管用多麼低的聲音說話,都逃不過他們的耳朵,倒是李成器很是灑脫:
「三弟,你就放心去吧,獵狐是磊落的君子,不會害我們的,再說了,他既然救了我們,我們也應該聽一聽他們到底有什麼想法。」
李成器的言外之意很明白:
『方家的人一出手就救了我們兩條命,父皇的命還得等著他們去救,所以,在這個時候,我們就盡量的遷就一些他們吧。』
李隆基懂得李成器的意思,也就不再多說,跟著守護神就徑直朝著前院走去了。
李隆基走遠了,可是李成器的心卻愈發的狂跳了起來,剛才他在李隆基的面前說的雖然從容不迫,可其實他自己清楚,在他的內心深處埋藏著一個無法對外人說的期待——這麼大費周章的把自己和三弟分開,是不是她要單獨見我?
李成器不敢讓自己沿著這個念頭繼續想下去,因為他怕希望太深,最後的失望就會越重,可是雖然理智在拚命的提醒著他,李成器還是難以克制的去期待……
忽然,一聲宛若鶯啼的呼喚從他的背後傳來,李成器沒有回頭,但卻像是被雷擊了一樣,緊緊的閉上了眼睛,『真的是她來了,真的是她要見自己。』那一瞬間,李成器覺得自己的心好疼。他現在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她真的是歸來之後,先來見自己!就憑這一點,今生今世,為她赴湯蹈火,也無怨了。
李成器平靜了良久,才轉過頭來,雖然轉過身來,可仍舊不敢直視明珠的眼睛,低聲問道:
「你怎麼又回來了?你母親怎麼樣了?」
明珠的心中一熱,李成器不問霓裳羽衣的秘密,不問在她身上究竟發生了些什麼,而是先問她的狀況,和她的母親。明珠微微一笑,只可惜李成器沒能看到這一抹讓滿園花草都為之失色的笑容:
「我救醒了母親,但是我又帶著霓裳羽衣離開了,所以母親是不是又會出事,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必須得回來,因為我回到家之後就知道了,你和臨淄王還有皇帝都被邪術所害,只有霓裳羽衣才能救你們。」
「謝謝你。」李成器由衷的說道。
明珠忽然頑皮的一笑:
「你難道就不怪我帶走了霓裳羽衣才會給你們帶來這麼大的災難嗎?」
李成器認真的搖了搖頭:
「我從來都沒那麼想過。霓裳羽衣不是你帶走的,是上天讓它和你一起離開的,所以我只會感激你又回來救我。」
「你真是一個君子,有時候我都覺得無法想像,一個像你這樣的人,怎麼能夠當皇帝。皇帝,是不能太君子的吧?」明珠有些感歎的問道。
李成器輕歎了一聲:
「其實我已經不想做皇帝了。」
「為什麼?你是皇長子啊,按道理,你應該做皇帝的?」明珠覺得很奇怪。
對於這樣的問題,李成器是早就準備好了若干個不同的答案的,就等著當不同的人問出這個問題之後,就馬上給出一個相應的解釋。可是他卻不想用那些謊話來敷衍明珠,不知道為什麼,在明珠的面前,他就自然的就能說出自己心中隱藏的最深的秘密,一點兒也不擔心明珠會出賣他,或者會嘲笑他。
李成器悠悠的說道:
「曾經,我是太子,覺得自己就應該是皇帝,後來我不是太子了,我就想著把太子的位子和皇帝位子都重新拿回來,我相信,我有這個本事,也相信,我一定能成為一個好皇帝。」
李成器在說這一番話的時候,並沒有融進去多少豪邁的柔情,正相反,他的態度異常從容,而就是這一份從容,卻讓每個人都發自內心的相信,他說的都是真的,他一定有本事奪回皇位,也一定能成為一個好皇帝。
明珠望著李成器,暗自點頭:
「沒錯,這才是我一直觀察到的那個真正的李成器,在虛懷若谷之下,隱藏著磅礡的志向和王者的自信。」
而李成器接著說道:
「後來,我家裡接二連三發生變故,一時間,我們家從真正的皇族一脈變成了最受人欺凌的一支,那時我就想,我一定要和弟弟妹妹們團結起來,增強我們的力量,再也不讓別人欺負我們兄弟兄妹。」
明珠點了點頭:
「這一點,你做的很好,你和臨淄王真的是兄弟情深,你們這種情分在皇族中,是很少能見到的。」
李成器輕輕的呼出了一口氣,這些話已經壓在他心中很多年了,今天難得遇到一個自己想要向她傾訴的人,他覺得自己現在就像是一個在寒冷的黑夜中走了太久的人,終於看到了爐火一樣,不顧一切的就只想撲上去,再也不肯離開。
「再後來,三弟也長大了,我就發現,他也想當皇帝,而且也很適合當皇帝,所以我就下定了決心,如果有一天真的拿回了皇位,而三弟也想當皇帝的話,那我一定不跟他搶,我一定不讓那種手足相殘的悲劇,在我們兄弟間上演,為了這個,我寧可讓出皇位。這就是我過去的想法。」
「你過去的想法,難道,你現在的想法又有改變了嗎?」明珠問道。
李成器的身子微微側過了一些,去專注的望著眼前的花枝,然後才答道:
「後來,你給我講了你的故事,而我又親眼目睹了你遇害之後,霓裳羽衣突然消失的情景。你可能並不知道,在你被上官婉兒用毒酒殺害了之後,我在大半天的時間裡,一直都抱著你的屍身……」
明珠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圓了,她還真不知道,還有這樣的事情。李成器繼續說道:
「那時,你的心口一直就有一點溫熱,直到霓裳羽衣消失之後,溫熱才徹底消失,所以,我就總覺得你的靈魂一定沒有死,一定是帶著霓裳羽衣回到了你曾經對我說過的那個地方。那個時候起,我就下定了決心,當我幫父皇和三弟穩定住皇位之後,我放棄一切去找你,不管天涯海角,也不管是前生還是來世,只要有一線希望,我就要找到你。」李成器的聲音越來越輕了,「我自己一個人在母親的墓前發過誓,今生今世都不會跟三弟搶任何東西,可是我沒想到,這輩子能遇到你。所以,你回到了你的世界,對我來說,是一個好消息,因為那個世界裡沒有三弟,只要我能找到,我就有可能和你在一起……」李成器後來的聲音已經太輕了,明珠都聽不到了,李成器久久都不敢回頭,因為他也被自己這大膽的表白震驚了,他從來都沒有想到過,他,李成器,竟然有一天,會對著一個女孩子說出這樣的話來。
而明珠也呆住了,雖然李成器後面的話她並不是聽的很真切,但是女孩子特有的敏感,讓她已經想到了李成器說的都是什麼。明珠一時間只覺得手足無措,一個來自於像李成器這樣的男人的表白,總比來自於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年人的表白更讓人心慌意亂。
兩個人一時就僵持在了這裡,過了很久,還是李成器打破了僵局,只見他微微振作了一下精神,聲音也變得清晰了不少:
「明珠,對不起,跟你說這些,你這次回來,一定還有不少麻煩吧,有什麼需要我幫助的嗎?」李成器說著話,就回過了頭,望向了明珠,這還是他今早,第一次正視明珠,這一看,李成器不禁又呆住了,剛剛才偽裝起來的從容和灑脫,立時就又土崩瓦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