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壯起膽子朝著屋內走去,她剛剛走到門口,屋裡就有人挑起了竹簾。芸娘透過門洞向裡一看,只見屋內,居中而坐的竟然是一位盛裝的麗人!
這位麗人年紀不大,也就二十三四,可是卻自有一股凌駕於眾人之上的傲氣和威嚴。而她身上的衣飾更是華貴非常。她身上穿著一件掐金邊走銀線的織花長袍,一頭青絲挽成了一個樣式複雜的髮髻。髮髻上插滿了珠翠,可是卻不顯得擁擠和俗氣,反倒更顯出了這位麗人的尊貴。
而麗人生了一張標準的鴨蛋臉,雙頰豐腴,眉心點了一點硃砂,兩道柳眉微微揚起,為她平添了幾分英氣。麗人的鼻子並不是很高,但是形狀很美,尤其是和她那紅唇配在一起,尤其顯得惹人憐愛。
芸娘望著麗人,有些懵,因為她一是沒想到那個男人口中的主人竟然會是一個女人。二是因為芸娘一直都自命自己也是閱人無數,可是她這一看之下,還真看不出這個女人的身份來歷。
而就在芸娘上下打量這個女人的時候,那個女人也在看著芸娘,可是她一看到芸娘,竟然顯出了錯愕的神情,過了半晌,女人的臉上忽然露出了一種滿含興趣卻又意味深長的笑容,她輕啟朱唇,悠悠的說道:
「真沒想到,請來的竟然會是芸姑娘。」
芸娘大吃一驚,她沒想到這個陌生的女人竟然一上來就喊出了自己的名字。
「你是誰?怎麼會認識我?」芸娘狐疑的問道。
聽到芸娘這麼一問,女人的神情忽然變得有些怪了——似喜似悲,而且好像還帶著些辛酸。她略顯酸澀的一笑:
「我怎麼會認識你?」她好像是在問自己,因為她緊跟著就自己給出了答案,「我當然認識你了,你既然是他的紅顏知己,我怎麼會不認認真真的去認識你一下呢?」
女人的話說的不清不楚,芸娘一開始也沒聽明白,可是片刻之後,她忽然就明白了,她望著女人瞪大了眼睛:
「紅顏知己?你是說王爺!你……」
芸娘話音未落,就見那個女人輕輕的抬起了一隻手,指尖上晃晃蕩蕩的懸掛著的,正是芸娘剛剛假冒方明珠的名義,送給飛霞夫人的那個金麒麟!
「沒錯,我,就是皇甫飛霞!」飛霞夫人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道。
芸娘的臉色霎時就變得蒼白了,雖說她剛才已經想到了,這個女人應該也和李隆基有著某種關聯,可是芸娘卻沒想到,她就是大名鼎鼎的飛霞夫人!
芸娘覺得自己隱在袖內的指尖都有些微微的發顫。因為她清楚的看到,那個金麒麟的獨角已經被掰下去了。這也就說明,飛霞夫人已經知道了這個金麒麟的秘密。
既然她現在什麼都知道了,既然她也認出了自己,那麼等待著自己的命運,似乎也就不言而喻了。
芸娘慘笑了一下,沒有再說話,她現在只有一個念頭——找機會自盡,因為她現在最怕的不是死,而是怕被帶到李隆基的面前。她是真的愛李隆基,所以她連想都不敢想,如果當李隆基知道了,自己這樣處心積慮的,假冒一個他愛的女人的名義,去害另一個他愛的女人,那李隆基會是如何的震驚和失望!芸娘寧可死,也不願意看到李隆基對自己失望的眼神。
這時,飛霞又開口了:
「你們都退下吧,把門關好,看好了,別讓閒雜人等闖進來,我要和芸姑娘單獨聊聊。」
芸娘全身一陣發緊,她不知道皇甫飛霞這麼做的用意是什麼。據說,這位夫人當年是名滿江湖的俠女,難道她要親自動手懲治自己嗎?
隨從們都應聲退了出去,芸娘聽見了背後傳來的關門聲。正當她不知所措的時候,飛霞夫人又開口了:
「這些人雖然都是我的親信,也都可靠,如果換作是別人,我就直接交給他們去處置了。可是既然是芸姑娘,那就另當別論了。」
直到這時,芸娘才聽明白飛霞夫人是在跟自己說話,可是她並不太懂飛霞究竟是在說什麼,所以她就本能的問了一句:
「為什麼?」
飛霞輕輕一笑:
「如果是別人敢用這種手段害我,那她就是十惡不赦的大罪,我肯定要把那個罪魁交給專門負責這些事情的人去處置。可是既然是芸姑娘做了這件事,那就是我們自己的家務事了,當然就不能讓那些下人們插手了。否則一旦傳揚出去,說王爺的紅顏知己暗害王爺明媒正娶的側妃,這可就成了天大的笑話了。到時候,如果人們議論起來,有人說是我們姐妹糊塗,不懂的好好相處還是好的,要是再有別有用心的人,借此嘲笑王爺,說堂堂的臨淄王都處理不好家務事,那不就太讓人恥笑了。」
皇甫飛霞的心機果然又比芸娘高出了許多,簡簡單單的一番話,就把芸娘暗害她的這件事,描畫成了芸娘為李隆基帶來的天大的麻煩,這樣一來,芸娘就算是想強硬都強硬不起來了。
但是芸娘畢竟也是個厲害角色,她現在對皇甫飛霞是又妒又恨,又不甘心自己就這麼在她面前落了下風,心裡想一想,反正自己也是下定了死的決心了,索性也就不再害怕了,她一昂頭望著皇甫飛霞,大聲說道:
「事情我已經干了,所以別的我也不多說了,剛才夫人一番話,讓我心服口服,你果然是事事為王爺著想,芸娘自愧不如。冒犯了夫人,是芸娘命該如此,就請夫人快點兒給我一個了斷吧。就像夫人所說的,我早些死了,就省的傳揚出去,污了王爺的名聲!」
皇甫飛霞好像已經想到了芸娘會這樣說的似得,所以仍舊是一片平靜,臉上還是掛著淡淡的笑容:
「難怪長安城中,美人如雲,王爺卻獨獨青睞芸姑娘,光芸姑娘這份膽量,那些庸脂俗粉們就比不了。」
芸娘不知道飛霞這話究竟是什麼用意,所以也不搭腔,只是冷冷的看著她。
皇甫飛霞繼續說道:
「我有一句話,說出來,芸姑娘可能不信,我在不知道是你送來的金麒麟的時候,的確是想著嚴懲那個敢於暗算王爺骨肉的兇手……」
「暗算王爺骨肉!」沒等皇甫飛霞把話說完,芸娘就情不自禁的驚呼了出來,同時,她的目光還不由自主的瞄向了皇甫飛霞的小腹。
飛霞看出了芸娘的錯愕,也感覺到了她的眼神,她驕傲的一笑,然後把手輕輕的放在了平平的小腹上:
「沒錯,我已經有了王爺的骨肉,是我生日那天,王爺賜給我的。」其實飛霞現在還沒有確定自己到底有沒有懷孕,可是她卻要這樣跟芸娘說。
芸娘的心中一時間就好像是捲起了漫天的風沙,無邊的酸楚和苦澀包圍了她:
『她有了王爺的孩子,是她生日那天晚上,王爺賜給她的!』
皇甫飛霞這幾句話,就像是一把鋒利的刀子在反反覆覆的切割著芸娘的心,讓她疼的幾乎都說不出話來。
她一直都知道李隆基有很多女人,她也盡量控制著自己不去想那些,可是直到她親眼看到了這樣一個女人,並且聽她親口說出他們的恩愛的時候,芸娘才知道,這種滋味是多麼的難受!
飛霞一直就靜靜的望著芸娘,芸娘的每一點神情變化都沒有逃過她的眼睛。透過芸娘的神情,她能夠清清楚楚的看到芸娘此時的心情,但是她並沒有什麼感覺,因為芸娘現在所經受著的,她都曾經承受過。
飛霞又悠悠的開口了:
「我的確是想嚴懲那個兇手來著,但是當我發現,這個兇手竟然是你芸姑娘之後,我就不想再懲罰你了。」
「為什麼?」芸娘已經記不清這是今天自己第幾次問為什麼了。她覺得自己越來越揣摩不透眼前的這個女人了。
皇甫飛霞輕歎了一聲:
「因為我們都是王爺的女人,所以,我覺得自己能夠理解你的心情。你可能還在希望,王爺能夠只屬於你一個人。你這樣想也無可厚非,女人們在剛一得到王爺的寵幸之後,都有過這樣的想法。不過後來人們都放棄了這個念頭,因為女人們都明白了,如果想留在王爺的身邊,想分得王爺一些寵愛,就必須要忍,必須要學會去和別的女人好好相處。而且我和你還有些不同,你現在還沒有真正進李家的門,而我已經是主持長安臨淄王府的側妃了。所以我在做任何事情的時候,都不能再為自己著想,而是應該永遠替王爺著想!去照顧他的生活,去寬解他的心情,去關心和愛護每一個王爺所寵愛的女人,好讓她們能更好的服侍王爺!這是我的本分!」
芸娘已經被飛霞的話驚呆了,她用力的盯著飛霞,想從她的臉上看出哪怕是一絲絲違心和不情願來。然而很可惜,飛霞的神情,始終都是泰然自若的,就好像她現在是在陳述一件最正常不過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