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賜予我最大的悲哀是什麼?讓我承受最殘忍的折磨是什麼?也許,便是想要死去,卻依然殘存世間的孤獨與絕望。
絕望的黑暗處,等待死亡親吻的瞬間,那冰冷的劍身份明已觸上了我的肌膚,卻為何遲遲未曾等到,那讓靈魂與肉 體分離的痛苦?
為何閉眼的黑暗中,依稀看見了那麼一雙微藍的眸子,柔情深深的望著我,那麼熟悉的溫柔,是誰?
我張開眼,卻一切皆無… 甚至連手中那把光劍,亦在藍色的光華盛放後消失無蹤。
「凰,你怎麼了?劍呢?」
遲遲不來的懲罰,亦讓顏奎張開了雙眼,不解望我。卻只見我緊鎖雙眉,癡癡的看著自己的手發呆。口中喃喃自語著。
「心。一定是去陪他了吧,心,也不忍讓他一個人永遠的陷入黑暗和寂靜中吧。」扶著紅柱站起身來,因久久不曾動彈而麻木的雙腿,移動的十分艱難。
「凰。你要去哪?你不能去找他…。玄女瘋了,她以為你已經死了,你千萬不能去…」顏奎決然的擋在我身前,他強壯的身軀,這般小心翼翼且惶恐的阻擋著一個連站立都十分困難的女子,顯得多麼可笑。
然而當他對上我的雙眼,當我一步一步顫顫巍巍的移動向前時,他卻又退了開去,彷彿害怕輕輕的觸碰,就可以讓眼前的女子死去。顏奎的眼中,那雙美麗的眸子,早已失去了生命的光華,這樣的女子,活著許是比死去,更痛苦吧。
白色的髮絲與白色的錦袍一同拖曳起廟宇的灰塵,門外,是血紅的天宇,彷彿一張血盆大口,正靜靜的等我走入,好將我吞噬。然而此時的我,心中已無害怕,活著恐懼,此身我們用盡了氣力和勇氣彼此分離,那麼就請讓我在死之前,不管不顧的勇敢一回吧。
手扶著門框,踏出一腳,身後,卻突然傳來男子的咆哮。
「凰!若你執意送死,那麼,我就去黃泉路上等你。」……
「何必呢……顏奎哥哥……」輕輕的歎出一口氣,都彷彿用盡心力。「你該知道的,我,是不會再有什麼輪迴的,我身上流淌的是魔神的血脈,只要死去,便會如洛一樣,在魔物的憤怒中,永世不得超生。」這本是極其可怕的下場,但想著能與他一起,蒼白的唇上,卻浮起了一抹笑靨。
我始終沒有轉身去看他,我不知道,顏奎是否已將那只依然完好的鋼爪抵上了自己喉間,然而我卻在下一秒,聽見破廟滿是塵土的地面突然發出一聲鈍響,那是男子,屈膝跪下的聲音。
「凰。不要去,我求求你,你難道就不能為我留下,你難道就不能忘了他,於我回去?我們回去吧,回我們的故鄉……去重建赤地。」
能忘了他麼?能回到過去麼?而我的故鄉,究竟又在哪?
腐朽的木門刺痛了我的手,我只覺身體,又疲憊了一分,終於不再遲疑,跨出廟宇高高的門檻,醜陋的神像前,跪在地上的男子,頹然了身體,絕望的看著那抹纖細的蒼白身影,一步一步,決絕的往山頂走去。
上山的台階是皇家特築的,寬大厚重的石板,行走起來,並不會十分吃力。我在紅光照耀下,一步步麻木的走著,第一次,我如此堅定而又絕望的向他靠近。
紅色的天光,星辰幾乎都已隱沒在漫天的紅澤當中,這樣詭異的夜晚,滿山的鳥雀皆都寂靜無聲,我只聽見自己粗重且疲憊的呼吸聲,以及心中,那支撐著腳步的聲音。
洛。等我。我來了。我來陪你。
就讓我死在你的身邊,死在玄女的面前,也好消了她那麼久的苦痛,洛,你說是麼。
如此想著,便加快了腳下的步伐,我是如此之傻,直到今天,才突然明白,沒有了你,活著沒有任何意義,離去一步都是艱辛,然而靠近你的步伐卻是如此的輕快,即便眼前是痛苦的深淵,墮落的地域,然而卻是我心之所往的地方。
於是,死去的雙眼,終於有了一絲輝光,但,當我終於踏上了最後一階階梯,當我站在那一方一眼望盡的山崖頂上,我卻看見,在一地傾塌的石碑腳下,在紅月當空的山崖之上,妃色衣裙的女神,散發的淡淡的金光,手握著藍芒大盛的心劍,直指著一個黑袍如夜,紅髮如火,傲然挺立的男子。
那霸道凌烈,卻又俊逸非凡的面容,那長髮如火週身如同烈日般的輝光,那一身傲然不羈,疏狂獨立的氣魄……
一個從未呼喚過的名字在口邊低回。
他是…父親?
*************
妃色衣裙在風中獵獵做響,一雙鳳眸一瞬不瞬的望著眼前的男子,那眼底蘊藏的,說不出是憎恨更多一些,還是楚痛更多。
他怎麼能這樣…她盼了他多久,一千年,一萬年,她自一名低眉順目的女子,因他所賜成為如今仙不仙人不人的怪物,她怒斥了他萬世他都不曾睜開眼睛,魔族覆滅,凰羅出世,洛兒墮入人世,他都不曾出現,而如今,她幾乎都要絕望了,想要用人世的覆滅來換取他的覺醒,為此,她失去了她的兒子,然而他卻突然拿著心劍出現在她面前。
火翼從不知道,當她還是孩子的時候,當她在天宮看見那雙火紅眸子的時候,就再也不曾忘記過這個睥睨天下的男子,不曾忘記他冷漠孤傲的身影。
嫁給他,替他生下兒子,她從不計較他是否愛她。她以為,這般男子,本就不會愛。
她可以不計較他帶回別的女子,卻不能無視,他對她的愛。
當她見到火翼冰冷的眸子為了那女子溫柔成水之時。 愛有多濃,便有多痛。她第一次被妒忌煎熬著身心,神滅魔族,是她盛怒下衝動之舉,當見到他滿身傷痕的在冰冷的九幽山下之時,她沒有告訴他,飛上九天,去求來心劍,其實,是為了破冰救他…。 當父親將心交於洛,任洛開啟禁咒, 一同封入了黑水離崖之後,她便覺悟,原來,父親,以及那些天壇尊者們,只是借了她的手,達成了他們的意願而已。
她忽然發現,她是如此孤單,離去的丈夫,兒子的疏離,以及天界神眾們不斷的鼓動著讓她報復的聲音,讓冤魂找到她,讓她來人界,應允她所有的憤怒…她彷彿已是眾神的傀儡,然而,若能讓他回來,傀儡又何妨?
當萬世之後,火紅的羽翼在她面前緩緩的收起,她不可置信仿若夢境般的向他走去之時,她所愛的人,她的夫,竟然將心劍交予她手中。對她說。
「我已將心劍魂靈合一,歆尤,殺了我,放過世間,讓百世的仇怨,就此停止吧。」
火翼的話,讓歆尤溫柔下來的眉目頓滯。
他竟然也如世人一般看他,她所做的都為了他,他亦不懂她的苦難,她苦苦等的,也許就是一句對不起,一句對不起而已又有何難,為何有人情願死,也不肯憐惜自己?
舉起那把藍光耀眼的上古神劍,她真想就那麼破開他的胸膛,看看裡面的心,是否如他的目光一般冰冷僵硬………然而他不在時,她可以裝的那麼狠厲可以裝的那麼無情,然而望著他的面容,舉劍的手,彷彿如執千金,終於,古藍色的劍柄,一寸寸的滑落,跌落在地。
放下屠刀的女子,卻突然撲入男子懷中,劍拔弩張的氛圍,突然幻化成唯美的哀傷。
紅唇輕啟,呢喃成語。
「你是我夫,我怎忍殺你。」
這突然的轉變顯然是男子未曾預見的,火翼滿目詫異,神色中竟然閃過一絲慌亂,竟不知該將懷中的女子如何是好,一雙手抬起,卻又是放下。
埋首入男子懷中,女子的面上,一片溫暖柔情,那雙鳳眸中,只剩男子紅光中挺拔的身姿。
不對…這血月,竟已在不知不覺中,這般鮮紅。
洛!她的兒子!
彷彿呼應女子的驚懼,大地突然劇烈的震動起來,地面開始出現緩慢的融起,隱隱有東西在地底挪動,一道道的土痕,自四面八方,向著崖底的那一方桃林迫近。
玄女的神色慌亂,卻沒有了初時的懼怕,舉頭望向火翼,眸中是催促。
「快啊,還愣著做什麼?你是魔神,只需你一聲呼喝,地底的魔物皆會退去,快!你快去,只消退卻了魔物,洛兒,我去求父親,讓他魂靈歸來。」
待到那時,她和火翼,還有洛兒,便可一家團聚了。
鳳眸凝望著男子,眼中是希望的光華,然而卻在男子躲閃的神色中,漸漸的凝起了眉……
「怎麼了?夫君?為何還不肯去?難道你要眼睜睜的看著洛兒的靈魂被魔物啃噬乾淨?為何你還不肯去?洛兒,可是我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啊!」
一聲呼喝有多難?她君歆尤所愛的那個魔神火翼,可是曾孤身一人手持火劍,火羽如熾天命出世,收復魔族的戰神。
此刻,洛兒性命攸關,為何他會一再的退卻,閃避著她的眼神?
莫非…。只因她折磨害死了凰羅,他便要為歌羅報復她,讓她也失去洛兒嗎?
「火翼!你去啊!你於歌羅的女兒也在崖底,就算你不顧惜洛兒,為了她,你也不去麼?」
溫婉的女子,無法理解的看著面前的男子,纖白的手指緊緊拽緊了那身魔神的帝袍。
眼底那份希翼,漸漸轉為凌厲和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