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為何不安計劃殺了他?」人群之中,一名書生打扮的人走至君懷洛身邊。「你可知,他若是活著,對我們來說,會是多大的隱患。」
十餘人策馬追去,君懷洛也並不阻攔,只靜靜的站著,望著眼前無盡的黑夜,淡然道。「我有我的理由。」
為何放了他?
他只是不想再讓她哭泣。
若能選擇,他寧可自己是那策馬而去的男子。可以奔去她的身邊。
秦風雖心有不甘,然而見君懷洛這般,便也只得作罷,轉身回頭,卻見那營帳之中被帶出一位絕美女子。
秦風的嘴角上揚成弧線,看來,此番夜襲,也並非一無所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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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華五十三年冬天開始的這場戰役,終於在次年春末落下了帷幕,自凌州遠郊那次夜襲之後,澤王突因痛失即將欲納的一名絕色美姬而突然大病不起,全國上下事宜,便皆有羽王代為打理。而自那夜後,澤軍之中的主心骨,那幾乎百戰百勝的大將赤殤亦不知所蹤。接著,不知緣何,君國大軍竟如同脫胎換骨一般奮起殺敵,且屢屢制敵先機。而澤軍卻猶如一盤散沙一般,節節潰敗,潰不成軍。
於是,這一場幾乎要亡國的戰役,宛如奇跡般的反轉了局勢,終於,已大獲全勝而告終。甚至澤的羽王還親自立約擔保,百年之內必不來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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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陵。
梅子黃時一場雨,五月的這些天來,儘是陰雨綿綿,然而京陵的百姓卻在大戰告捷的喜報中歡呼雀躍,當澤國大軍潰敗的消息傳到京城之時,男人們脫了上衣在雨中歡呼,女人們則擺開了宴席舉家同慶。
「青」二樓廊之上,我正憑窗而立,笑望窗外,那些微雨之下歡樂的人們。
那自相國府而來每日一封的信函都已裝滿了一整盒,終於,在幾日前的信函中,那淡雅清香的紙上,寫著「速歸」。
過不了幾日,想必便會回來了吧。
「青萱姑娘,飯菜已備好掌櫃的讓我叫你下去吃飯。」逕自出神,耳邊響起粗糲的如同砂輪磨礪出的聲音,轉身望向來人,那可怖的面目已被長長的劉海和黑色的布蒙去,只在髮絲晃動間隱約見到一雙含著淡淡哀愁的眼睛。
那是一雙周圍佈滿燒傷疤痕的眼睛,甚至沒有那些傷疤,這雙眼睛也並不出眾,然而,竟是像極了那人,像極了那雙美的讓人心驚,開闔間能淌出一抹淒清月輝的雙眸。
小思說的對,這個如今喚為無名的男子,顧盼間像極了莫炎軒。
我竟不由心生感慨…。他,又是有著怎樣不堪的回憶?好不容易逃出了火海,卻又被人活生生的遺棄荒墳塚之上,而為何那時的他,平靜的躺著,不反抗,亦不出聲,只靜靜的望著蒼穹之上,聽著死亡靠近的腳步,卻展開了仿若解脫般的笑容。
究竟是如何絕望的人生,會讓一個,生不如死。連我,都殘喘而活著,為何無名卻在睜開眼睛活過來的第一秒,流下了淚水………
「你叫什麼名字?」徹夜照顧他的小思為他輕輕的拭去了淚水,望著他可怖的面容,笑靨如花溫柔。
「……」女子明媚溫柔的眼神,讓那雙絕望混沌的眸子突然的清澈起來。彷彿望見了一抹光輝。乾裂的唇艱澀的開啟,然而空氣中只有嘶啞不清的聲音。
「沒關係…」小思安慰道,「不如我就先叫你無名吧。」
無名,本是臨時的稱呼,然而當他可以艱難的開口說話之後,我們探問他的名字之時,那如同破銅爛鐵般的聲音,卻依然說。
「我叫無名。」
於是,這「青」中便多了一名叫做無名,面如鬼魅,聲音破敗的男子,當北境的失地收回之後,他也沒有同那些流民一同回去,留在這兒幾乎笨拙的幫著忙。我本無意探聽他的身世,然而他卻實在太過奇怪,似乎不會做任何事情,起初,甚至連自己的起居都照顧不好,幸得小思手把手的教著,才漸漸獨立起來,我想,他當是個富家子弟,當是一切皆有下人打理,只是為何會被皇宮中的護衛軍棄至荒野…我雖好奇,然而任我如何盤問,他皆是不說,我便只好悻悻作罷,只是當他總不自覺的望著「青」樓對面的那皇城出神之際,還是會忍不住的隱隱猜疑。
莫非,他是宮中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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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萱姑娘……」見我良久不說話,無名輕喚。
「嗯。」恍惚回神,對他點頭應道:「。知道了,我這就下去。」
見我應下,無名轉身下樓,小思剛好端了碗筷出來,便趕忙上前去幫。
如今的「青」已無需再營業,一切開支早已由相府承擔了起來,流民也皆已回去,只留下我,小思,小紅雙,以及那個不知從何而來的男子。雖然有些奇怪,然而幾月的相處中,也就慢慢的習慣了起來,如同家人一般,平靜安逸的生活著。此刻,樓下已經擺開了晚餐,無名搬著座椅,小思放好碗筷,小紅雙則大大咧咧的一屁股坐下,額……貌似又胖了,一坐下竟連凳子都已看不見。伸出白胖的爪子想要偷菜,卻被小思的筷子打落,讓人啼笑皆非。
若能一直下去,該有多好……
窗外的風雨漸斜,點點滴滴的落進了屋子裡,本想關了那一窗風雨,便下樓去。然而卻猛然在風雨迷濛的街市之上,望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頓時吸引了我所有的注意力,只見一名男子,細雨昏天之下,正騎著戰馬緩緩而來,一身黑色的戰袍,鮮紅的披風,單手抓著韁繩,一手正緊悟著胸口,殷紅的鮮血順著指縫緩緩淌下,與細雨一同滴落在積著水窪的地上,暈染開一朵朵艷麗的花。
黑色的戰馬已是疲憊不堪在滿是水窪的街道上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男子虛弱的身體,便隨著這般的顛簸無力的晃動,彷彿隨時,都會自馬上翻落下來,愈來愈近,然而被水浸潤凌亂不堪的髮絲卻遮蓋了蒼白的面容。
然而望著雨中如此模糊的身影,我卻覺得無比,熟悉。
緊緊的盯著雨中的男子,記憶如畫冊一般在腦海之中翻轉………猛的…定格在了 那赤地之上,騎著狼馬的男子身上,黑衣紅袍的男子,眉目飛揚俊朗,在我成婚的那日前來帶我離去,他說。「凰,我來帶你走。」
淚水,頓時濕潤了眼眶,淚眼朦朧中,我卻看見,那戰馬之上的男子,失去了意識,身體緩緩的向後倒去,下一刻,竟突然的自馬上翻落了下來。
「顏奎!!!!」
我大聲呼喊,然而聲音卻消失在了風雨之中,再也顧不上什麼,我幾乎踉蹌的自樓梯上衝了下來,在滿屋人驚異的目光下,奔向屋外的風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