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坐一臥,一醉一醒,窗欞邊白玉一般的翩然公子,手持青花瓷杯,雙眼微醺的看著窗外落暮斜陽,坐等那夜色來臨。臨桌是一位身著黑色斗篷的男子,靠著牆,屈膝半躺在桌案上,一隻手,搭著膝蓋,虛提著酒壺,隨著呼吸的起伏,壺身搖曳,看似隨時都會自那修長的指間滑落。
「洛…那日畫亭之中,你本是想和我說些什麼?」水眸中晃動著琥珀色的酒光,那染上斜陽輝光的水酒,彷彿那日,青冥扯著萱兒離去後,他舉杯向懷洛的那一盅。那日也是這般的微風,風中也有點點花香。然而洛的視線,卻錯過了酒杯,望著他的手蹙緊了眉。
當時他並不以為然,然而現下想來,該是他自梅林中走來之時,望見了他緊抱萱兒的那一幕。
只是為何,一杯酒後卻又鬆了那眉間的鬱結,頹唐了下去,向他道:「心,我有一事相托。」
那個孩提時記憶中,戴著金色面具,孤獨寂寞,卻倔強驕傲不屑憐憫的少年,竟然那般無能為力的看他,讓他覺得極不習慣。不假思索的便擋下了話語。
然而今日卻突然的想知道,當日洛的托付,究竟是什麼?究竟是一件事,還是,一個人。
忍下所有的苦痛,只為她能夠不必面對如此的命運。
只因為她但當下百世的痛苦而被迫分離,卻為何,再次相逢的人世間依然無法相守?
洛與萱兒眼中,那般渴望卻又無能為力的絕望與痛苦,竟然那麼相似。
分明還愛著……
然而,自萱兒那泣不成聲,斷斷續續的話語中,他終是未曾聽出,有什麼不可逾越的緣由,讓他們陷入如今的境地。
他想,如若是他,定會不管不顧的帶了她走。也好過一個孤單寂寞的結局
他惱,那看似不可一世的男子,為何如此的不夠灑脫。
倘若是自己…若是自己…。
於是,盡數飲下杯中烈酒,沈心之突然的往事重提,他問。「洛,那日畫亭,那所托之事,今日,可還作數?」
無人作答。
鄰桌上的男子,閉著雙眼,低側著頭,似乎已是睡去,
黑色蓬帽下的臉,蒼白而落寞,本是俊美至極的面容上卻抹滿了鮮血,生出頹唐的鬍渣,遮去了那驚世之顏,讓人望之如同鬼魅。只是,此刻那雙沙場之上嗜血的雙眼靜靜的合著,輕風拂過那如黑段一般柔滑的青絲,佛過那絕美的輪廓,染著鮮血的胸膛輕輕的起伏著,夕陽紅日下,如魔般的男子,安靜睡著的容顏,是那般疲倦而又哀傷,。
睡著了啊…。 看來只能自飲自酌。恍惚間伸手去探酒壺,桌上的酒壺卻皆是空的。心中剛在埋怨那小二太過怠慢,便就有人在對面坐了下來,放下了手中提著的幾壺酒。
「沈兄,好久不見了。」
本以為來人是小二,卻聽那聲音似曾相識,沈心之不由暇眼望向來人。
那人書生打扮,中上的顏貌,說不上哪好,也說不上哪不好…… 單單一雙眼睛,最是慧黠,璀璨異常,藏青色的布袍似乎久經奔波,滿是塵土,看起來有些落魄,只是面上卻極為有神,朝氣十足。
沈心之看了良久,直到書生尷尬的輕咳了一聲,抖手開扇掩去半邊面貌,才看著那白底折扇上的「風情」二字,恍然大悟的說。
「啊~是扇兄, 幾月前城門一別,可還別來無恙?」認出來人是誰,沈心之舒展了眉目,唇上是習慣的淡笑。
「心之一直想向扇兄道謝,若非扇兄當日提點,君國怕是早已覆滅。一如扇兄這般料事如神,又不畏權勢,坦然不諱的君子,真是世間少有,心之先乾為敬。」此話實則三分禮貌,七分客套,敬意只有一點點,然而聽起來還是頗為順耳。惹得對面的秦小扇展眉一笑,「好說,好說。早知沈公子對小扇如此推崇,小扇也就收斂了話語,不該在萱姑娘面前,將沈兄在殺場上,說的如此的狼狽了………哎…小扇自罰三杯……」
「噗………」飲入的酒水盡數噴出,頓時,淋了對面之人滿身滿臉。
「報…抱歉…方才沒聽仔細,扇兄說,對萱兒說了心之什麼?」半響才自岔氣中緩過來,臉上是錯愕。對面是奇人一枚,想他沈心之如此淡定也能如此失態。然而如若那秦小扇真將他不濟戰場之事告訴了萱兒,那讓他顏面何存,想他臨別前的那封信上還意氣風發,自信滿滿的說,他心中壯志滿懷,要報國為民,建功立業,馳騁沙場…。
這下,囧了。
只是,前線之事,這看似文弱書生,怎回知道?
話說,秦小扇正想痛快的飲下三杯,卻被對面而來的酒水噴了一身。心中鬱悶,怎麼近來到哪都有人噴他。卻看沈心之一概往日的翩然風度,亂了神色,很是有趣,於是,抹了一把臉,習慣性的頓了一下酒杯,又繼續說道:「我和萱姑娘說,這前線有你與…喏…邊上這個黑衣人領兵,君國必亡!您二位少爺哪是來殺敵的,根本是來玩的,一個狂傲的特立獨行,突自衝殺,一個就更不靠譜了,來戰場當菩薩,就你那把劍,如今可有砍下一人首級?枉我小扇當初錯看,還以為受雪家重看的人,會是個人才,枉我洩露軍機,故意將太后與澤國私通的密函亂丟,枉我屈尊降貴的去你那「青」樓當說書的,枉我…。」
秦小扇還欲往下說,看著沈心之那驚異無比,瞪視自己的目光彷彿很是享受。然而,未完的話卻被一柄橫隔在自己眉間的那把泛著藍光的劍,所打斷。
秦小扇心驚,那個方纔還在一旁沉沉睡著的男子,是何時過來的?
警惕如自己,竟然全無察覺。
黑色的蓬帽下那個他苦查之下卻如同憑空出世般的男子,抬起他那滿臉血跡的面容,那一雙冰冷凜冽的眸子,迫視著自己,讓人不由的心底生怯…。 自那場二十年前血淋淋的屠殺之後,除了那個如同菩薩一般卻心如蛇蠍的女子,那麼多年了,自己還從未懼怕過一人……… 心中不禁思忖,這個在澤國名單之上剛剛出現,卻有著魔鬼之說的男子,究竟是何來歷?
他好奇與眼前之人的身世,卻見面前的薄唇輕啟,冰冷的聲音,竟也在問他。
「說。你究竟,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