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開的門扉,傳來街市上嘈雜的聲響,傳到耳裡卻被思緒淡化無聲。
原來,擦身而過時,小思眼中的幸福是假,那一聲謝謝,才是真。
原來,無關於樣貌,真正的愛,愛上的,是靈魂。
便如青軒與他一般,第一次的視線相交,左胸原本的炙燙便消失不見。
只是,君懷洛,倘若真如這般,為何你的眼中只有冰冷淡漠。為何一次次的相見要麼全然無視,要麼狠厲決絕?
頹然在階梯上坐下,腦中似乎若有所想,卻又一片空白。
這般坐著,直到沈心之回來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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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夜,來的特別早,初離「青」時,還是黃昏,然而未行片刻,天色竟已全黑。暖陽一下,空氣中便只剩徹骨寒涼。車伕停下馬車,自後箱翻出一床錦被送入車內。
雖穿了輕袍不覺冷,然而還是接了過來,怕他舊病未除,將被褥蓋於沈心之的腿上,那托腮沉思的人兒終於因為我的動作,恍如夢中驚起般的抬眼看我。見我是為他覆上薄被,那驚惶的眼神,漸漸轉為溫柔。
「謝謝。」淡淡的笑著,骨骼分明的溫熱大手輕輕握住了我理著錦被的手。
「在想什麼?一路都沉著臉不說話。」不著痕跡的抽回手來,又回去與他面對面坐著。
聽我問他,那自送別書生回來後便縈繞眼底的心思又浮了上來,我從未見過如此心思凝重的沈心之,一路無言不說,甚至在聽我說那番君懷洛轉托的話時,亦是頻頻出神。倘若換了別人,也許我也不會如此心奇,然而他是沈心之,那個將心思喜怒都藏於淡淡笑靨下的人,若如這般,那定是有什麼,極其重要極其震撼的事發生了,以至於讓他連片刻的按捺也無法顧全。
「沒什麼,也許只是累了。」挑眉,輕笑,又是一臉的粉飾太平,我搖頭無奈歎息,如他這般,事事都藏於心底,不與人道出,這未嘗不是另一種性質上的疏離。只是君懷洛是近乎於坦然的冰冷決絕,而沈心之,卻多了一層溫柔多情的假象。
只是他不說,我亦只能作罷。轉開無言的對視,挑開簾幕的一角,臉上立時感到一片酥麻的冰涼,冷風灌入鼻息間,一片通透。路上已沒有太多人,不是太晚,而是因為到了皇城範圍之內。入出幾番,即使眼前皆是深淺不一的黑色,然而我知,再過一個轉彎,繞過那皇城的紅牆,便可看見,倚天院掛著紅色燈籠的大門。
在黑暗中,向著記憶中皇城紅牆的方向出神。想像著,那個坐在金鑾之上,那個歆尤轉世的女子,那個我至愛之人的母親,那個我要我父親死,命我母親亡,又追我至下界定要母親的血脈泯滅與世的女神。我不知她會讓我如何死去,我怕她,懼她,恨她,卻又忍不住的心生同情。
我依舊能記得「青」樓之上,青冥遙望星芒時所告訴我的那段神話般的往事,雖然那時,我記憶全無,只當作一個故事來聽,然而,卻也因此,能夠淡化那不共戴天的仇恨,些許的體會到,萬世年前,歆尤的苦痛。
妃色衣裙的天神之女,放下驕傲,低眉順眼的站在自己所愛之人的身後,貼心抱著的,是他們可愛的孩子。然而,這般和美的景致卻沒有愛情。美夢易碎。然後,為愛而放下的驕傲又因愛而拾起。天魔之戰尚會結束,愛人的軀體亦可以被囚禁,然而,比登天撼地更難的事,便是覆水難收,破鏡,難圓。
我不知,多少的愛,才幻化成一份萬世難平的怨恨,我不知,萬世之前的糾葛,到底是誰對誰錯,我只知,在這五界之中的情仇愛恨裡,亦有那麼一個傷心的人,曾說起過。在愛情裡,既無是,亦無非。
……
馬車急急的轉了一個彎,一個不穩,頭便要向窗欞處撞去,然而,撞到的卻非木質的窗框,而是溫熱的手心。手背上深深烙上紅色印痕的大手輕揉我的額際,那雙溫情深深的桃花眸略有責怪的望我。菱唇開闔間,是磁柔的讓人想要安心睡去的聲音。「疼了吧。明明心事滿懷的是萱兒你,卻還來說我。」黯了黯眼,彷彿有些猶疑,微頓了片刻卻還是繼續說到。
「萱兒,我不懂,為何,青冥只為你易了形容,但我卻覺得,你的一切,都一日日的變了。」
他輕歎,他並不是不喜她的改變,而是不喜,她一日日的疏遠。錢小貝時,那自卑自棄的女子尚會大言不慚的問,問他可是喜歡上了她,尚會慌亂著神色,靠在他的懷裡。然而,自青冥再次回來之後,卻感到身邊的女子,一日日的疏離。那原本彷彿對一切都無所謂的眼睛,卻會突然在他面前,黯然下來。那日,爺爺走後,他突然心情大好的去找她,只為不經意間說出爺爺臨別時的那句話,他雖也並不當真,然而當她笑的彷彿是只當作一個笑話時。無端的就是另他氣惱,他說些胡話戲謔她,然而她卻又在他眼前黯然了眼,她只說累了,他自覺的離去。他從不刻意探尋他人的隱私,然而獨獨對她感到好奇,欲走,卻又不甘,再回來時見她倦極的眼,終又軟下心腸作罷,只好掏出那封替她擋下許久的信,當作去而復返的理由。
退出房門時,望著漫天星光,卸下了那偽裝的笑靨,他突然覺的心緒繁雜的讓他痛苦難受。無端的,又再想起病時高管事的那番話語。那個自小看著他長大的管事,竟然說,他愛她。當時,他淡笑著否認,而為何此時再想起,卻心跳如鼓,面上燥熱?……
晃著昏黃的油燈,馬車破夜馳騁,他為那書生一路說說的事所煩憂,卻亦為了她而困擾。當她還是那醜女小貝時,當他確定了她身上已出現了師父所說的六芒星圖案時,當閻帝頻繁自她身邊出沒,自在她身邊發生的離奇之事越來越多的時候, 他便已知她不是一般女子,然而為何,他總是不想去探究,他是否在害怕,害怕知道了她的身份之後,會發現,自己竟然無力保護她。自己會無法,將她留在身邊。青冥喚她凰時,他刻意忽略,畫亭中懷洛欲言又止的話語亦被他打斷。他本不想知,卻因為她一日日的疏遠,一日日的拒絕而煩憂。好吧,他終於妥協,於是終於在她又一次抽回手的現在,小心探問,他終是希望,能自她口中得知,她心底的那些秘密。
於是,深深的望入她眼底,他柔聲輕問:「萱兒,告訴我。凰。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