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入了莫府,半月有逾。8月已是昏日寒夜,然而9月的京城,卻突然暖和起來,彷彿下一個季節不是冬天,而是夏日。如同一個入暮老人的不甘,和垂死掙扎。
那日後,小思如願的入了莫炎軒的蕭然閣。抱一把箏,協一個我。
閣樓有三層,飛簷雕樑。莫炎軒住頂樓,小思和我住在二樓,樓底是廳堂和書房。樓閣被棉柳重重的圍著,若是及春,定當是很美的。
日漸蕭條的棉柳,總能恍惚的讓我想起那日柳枝下他那傾國的面容。連帶的,還有那張,與他眉眼相似的黃金面具。
明明就住在他的樓下,卻彷彿沒了他的消息。然後連小思也終日不見,只偶爾從樓上傳來小思的笑,和琴聲。那笑與琴聲都已不再浮華炫耀,變的溫柔而真摯。有時直到我入睡她方才回來,而有時乾脆沒有回來過。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意這個,他們本是夫妻。
蕭然閣的生活,是衣食無憂的。我本不屬於誰,連小思也並不差遣我。日子是逍遙的,然而心是空的。
初時我喜歡蕭然閣的夜晚,並不是因它何等美麗,甚至無關與星空,只是因為沈心之會來,與我在院子裡的假山後看星,與我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原來人終究是群居動物,需要另一個人的陪伴。只是後來有一晚他皺眉說許是近日都不能來了,我心生失落卻故作輕鬆,問他,佳人有約?他哈哈大笑然後連連搖頭,用扇子打我,他說,是很重要的事。我不以為然的笑。他猶豫半響才告訴我說,是面具男的劍丟了。
又是推脫之詞,心想,一把劍而已,又是如何重要?
我知道,我是負氣,只因不捨。 那劍流光溢彩,定是什麼寶貝,即便不是寶貝,也肯定比我這個醜人重要。
那夜,我沒有看星,也無心閒聊,沈心之悄然的將手放在我的肩上,我是個大大咧咧的人,他亦從不遵從禮法,所以我無法解釋那是出於示好還是別的什麼。然而無法抑制的是,慌亂的心跳。
如今可好,沈心之也不來了,我躺在閣後的石板上曬著發霉的身體。近日的陽光出奇的燦然。另我眼睛不由自主的閉合。
「呀~~~~~~小貝,你這面紗的顏色可真好看。」咋咋呼呼的聲音在我頭頂上方響起,我不用睜開眼睛也知道來人是誰。在這裡,我和小思沒有朋友,也無人過問,大戶人家習慣一起吃飯,但卻從沒有誰來叫過小思。只有那個嗓門很大,似乎總是忙的不可開膠的小紅雙,偶爾會來準備我們生活所需的東西。
面上一涼,水藍色的紗帕被她奪去,展開在陽光下翻來覆去的看。沈心之扯下的面積挺大,經我一番裁剪,做成了帕子。小思曾建議在上面繡花,被我斷然拒絕。咱走的是低調路線。
如此低調的帕子都被小紅雙寶貝似的拽在手上,眼睛發亮的看,我很是不解。
「有那麼稀罕麼?」我扯回帕子蒙在臉上。
「稀罕稀罕!稀罕的不得了!」小紅雙心有不甘的看著我的臉,一雙眼睛都要掉出來似的。還第一次有人用如此熱烈的目光注視我,雖然嚴格的講是我臉上的帕子,但依然弄的我很是侷促。
「小貝你不知道啊,半月前咱京城所有少女的夢中情人,那第一公子可就穿著這般顏色的衣衫,乘著馬車靠著窗自街市翩然而過。見過的人都說,那怎是一個璧人了得啊~~~ 那藍衫至此風靡一時,大街小巷,男女老少皆穿。只可惜這水藍色實在少見,而你這塊可是能以假亂真啊!你說稀罕不稀罕?」
我的嘴角在面紗下抽搐,那點破事我怎會不知,那位傳說中的璧人翩然而過的時候,咱正靠著他的肩膀睡的正香呢。而那件傳說中能穿出璧人風姿的寶衫,就毀在了咱的臉上。哈哈。
「好姐姐,你哪得的?不如我拿十塊,不二十塊上好花帕與你換?」小紅雙膩了上來,抓住我雞爪般的手好一陣猛搖。
我冷汗,心想,你從哪得知我喜歡花帕的?帶那白底紅花的帕子我也很是無奈啊。
「好說,好說,先陪我說說話怎樣?」雖不會給她,但也不能斷然拒絕。否則連這個蘋果臉的丫頭也會再我身邊消失不見了。
小紅雙一聽我也和她瞎聊,立馬來勁了,「好啊,您還別說,這京城之中,上至太后娘娘用什麼,下至平民百姓鍋裡煮什麼。沒咱不知道的。」小紅雙挺了挺胸,不無驕傲。
「吹吧,你一個小丫鬟,怎會知道皇宮中的事。」我笑,給她個大大的白眼。
士可殺,不可辱。小紅雙騰的起身雙手叉腰。「你可別小看了咱們這些做丫鬟的,咱的消息可都是真實可靠的。每日清晨出去採購,咱和咱的小姐妹們都會去集會邊的茶館小聊,宮內的太監侍女們也都常來,聊的可都是些皇親國戚的事那。不過還是沈府的丫鬟最吃香,每日都會被那些小姐的丫鬟,圍了個水洩不通。不過靠著三少的臉,咱也不差就是了。」
果然外面的世界真精彩,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我正感慨於小紅雙豐富多彩的丫鬟生活,突然腦海中閃過一個如夜般的身影……我一收慵懶的神色,爬坐起身,俯與小紅雙耳邊輕聲詢問。
「當今聖上……是個怎麼樣的人?叫什麼名字?」
大概我靠的太近,小紅雙下意識的將我推開,然而視線觸及我的面紗,一張蘋果臉又笑嘻嘻的靠了過來。
「小貝你看,皇上可不是隨意討論的啊,不過看在咱兩的情分上……」她笑著瞄了一眼我面上的帕子,見我一臉的不耐,趕忙繼續往下說:「當今聖上名為君懷洛,說實話,論相貌是普普通通,平平常常,但聽說既和善又賢明,最值得一提的是對太后十分之孝順,早晚都得去請安跪拜。只是,你問這個做啥?」
君懷洛,我在心底輕喃。是那個人的名字嗎?那樣冰冷的人,卻有個溫柔的名字啊。
只是。平常?和善賢明??怎麼我越聽越是迷茫?
孝順與否是不知道啦,但平平常常?和善賢明?實在不像那個神秘的暗夜男子。 難道自己猜錯了?那面具男不是皇上?但除了皇帝誰還能在衣服上紋著金龍?迷茫了。
「那… 太子呢?」貌似太子也不能穿龍袍吧。
聽我這一問,小紅雙直接拿看非人類的眼神看我。「我說小貝,你不是吧,就算你是個鄉下丫頭,也不該不知道咱皇上才不過十九歲,連皇后都是剛立的這檔子事吧。」
也~~~ 連皇后都有了?但太子也不是,難道是前朝遺孤什麼的?
「那……」不是為何,今日我還就被這個問題糾結上了,鍥而不捨的想再問。卻見小紅雙慌忙起身,恭恭敬敬的向我行了個90度大禮,然後在我目瞪口呆的注視下,怯怯的道了聲
「奴才給三少爺,給三姨娘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