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恍恍惚惚幾乎要睡去之時,終於在紅廊的盡頭看見了身穿喜服蒙著喜帕的小思,被兩個粉衣丫鬟攙扶著,滿身疲憊的款款走來。
我望著眼前的新娘,華麗的衣衫,珠翠滿身,雍容華貴,儀態千千,就那麼盈盈的走來,每一步都那麼小心翼翼,不安的手指緊緊的扣著,藏於紅袖之下,紅帕下的頭微垂著,彷彿害羞,又彷彿謙卑…以及不安。
小思看不見我,我也不知該和蒙著紅帕看不見表情的小思說些什麼,便只好默默的幫她開了房門。
房間的門檻有些高,不知是否是疏忽,小思身邊的兩個小丫鬟竟然沒有提醒,小思一個趔趄往前撲去,就在眼看就要摔倒之時,我急忙衝上去扶了一把,還好還要,要不然那身行頭跌倒了該有多慘。
「小貝?」小思反手握住我扶她的手,猶疑的問。
「是!恭喜你大婚,今天,都還好吧?」我扶小思進屋裡,趁整理她有些凌亂的衣飾之際輕聲詢問。
然而小思卻不回答,只是極輕極輕的歎了一口氣。
「好了,新房內不能留人,你快出來,在門外守著就好,別耽誤了我們時間,我們還要回三少爺那兒去呢。」一個小丫鬟對著我喊,邊說邊要來拉我,一個不爽揮開了她的手走出屋外,小丫鬟愣了一下,隨即便重重的帶上門,狠狠的瞪了我一眼後與另外一個丫鬟一起走了。腳步極快,彷彿多呆半秒便會髒了它們的腳。
什麼嘛,搞的像探監一樣,我心裡鬱悶,卻乖乖的站在門外沒再進去,我不是怕她們,我只是瞭解小思的倔強,房內偶爾傳來一些碰撞聲,想必小思正摸索著,走去新床端坐,等待,她的新郎。
我躺在屋外的長廊上看星。秋夜寒涼,卻比不過世態炎涼。
這就是小思聲聲盼著的幸福?現在的她,可曾如願?我開始厭惡這個迷宮般的地方,冰冷,陌生,又危險。心裡卻還是替小思抱著那一絲希望,或許,莫炎軒能善待她也不一定。
想著想著,不知何時便閉眼睡著了,模模糊糊中彷彿聽見房中傳出了琴聲,小思的琴聲,想必是他來了吧。
一定是他來了,模模糊糊中,我能感覺有人來了,帶來一陣清風,小心翼翼的靠近然後又小心翼翼的離開。只是我實在太過倦乏,怎麼也睜不開眼睛。
蕭然閣上,莫炎軒憑欄而立,晚風捲起他隨意披散的長髮,撫過他完美的側臉,他轉頭看向銅鏡裡自己的面容,千萬年前,那張本該英武俊朗,瀟灑飛揚的俊顏,而今,卻滿目蕭索,頹然暗殤,只因為,換了一個千瘡百孔的靈魂便似乎面目全非。他用手撫上自己的眉眼, 真的要如此嗎?去見自己最愛的人,卻頂著別人的樣子。那個她百世前為他心碎死去的人的樣子。
他無法形容此刻的感受。只是閉目遮去滿目的憂傷。
從莫梨院傳來幽幽琴聲,那裡,本是他今晚的新房。他忽然露一抹苦笑,萬年前,他用琴聲吸引過她來,現在,卻有人用琴聲吸引他自己。
要去嗎?想起那個名為相思的女子,她只不過是他留住凰的棋子。琴聲中的幽怨讓他皺眉,脫下外袍,想吹燈睡下,秋風吹來一陣寒意,他忍不住的想,她可還安好?
只是念及她是否安好,他便來了。
莫梨院裝點著紅紗喜字,彷彿又讓他回到了那個晚上,那天,赤地一片火紅,羅剎族的女王,世間最美的女子,竟要嫁給醜陋的他,那時候的他,懷著忐忑的激動,如此的接近幸福。
時隔萬年,又再相見。他的腳步沉重如同他的心情。
玄女讓他去凌州的萬綺樓引她來,聽見琴身便知是她,他忘了自己是如何的飛衝出去,然而就要見到,卻又是踟躕。明明知道她早已往事盡忘,自己卻依然難以釋懷,況且自己是要親手帶她去玄女為她設好的地獄。
遠遠的便看見睡在長廊上的人,莫炎軒皺起了眉,凰蜷縮在廊椅上,雙手緊緊的抱著自己的身體,是因為冷,還是害怕?解下外袍披在她身上,他溫柔的看著戴著面紗的醜顏,心下喃喃,凰,我怎能忍心傷害你。萬年了,我終於又來到了你的身邊。
紫秋樹下,你說你會來,你卻再也沒有來過。你可知我等了多久。
若不與你相見,也許我永遠也只是那個默然的醜陋少年,不會癡心妄想那個如同傳說般的,叫做凰的女王。
我知你不會愛我,永遠也不會,然而我卻不能不愛你,也許讓你困擾了吧,誰讓你被我的琴聲吸引而來?誰叫你對我溫柔的低語,你說,你的琴聲真美,我還能來聽你撫琴麼?你紅衣飄搖仿若昨日,我終於鼓起勇氣告訴你我的名字,你回眸對我笑。
若你心念未失,該是如何恨我,怪我化作怨靈引了他來,只是請你相信,那絕非我願,是那些長老們欺騙了我,但也真是我的愚昧,害你受了百世的折磨。凰,我怎麼忍心傷害你, 你是我未過門的妻啊~ 只是,那個曾經幻想要給你幸福的醜陋少年,如今,能為你做的,卻只有死而已。
然而。能在死前再看見你,真好。
一滴淚水順著俊逸的面容留下,滴落在女子的額上。然而嘴角卻還是溫柔的笑。
凰,我又哭了呢,長老們總搖著頭說我還是個長不大的愛哭的孩子,他們說我再這樣可當不了你的王夫了。他們哪知道,我才只哭過兩次,上一次哭,是因為他們問我,問我,可願做你的王夫麼? 呵呵,那一次我可哭慘了,哭的不能自己,泣不成聲,差點就忘了答應。但你知道麼,我那是高興!太高興了啊……
女子額上的淚水滑落至眼角,他想伸手去撫,卻看見女子的眼睛微微一動,那隻手就那麼生生頓住,終究沒有勇氣落下。輕歎一聲,黯然離開。
眼角的淚水,在風中風乾,沒有留下任何痕跡。而那怨憂的琴聲也終於啞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