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兒的身子有些僵硬,狹眸一斂,以為她身體不適之時,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立時否定了先前所慮,「寧兒在擔心什麼?」
那是蒼澤的軍帳,在蒼澤她見過飄揚在城門上的旗幟,此時數百個大帳篷,少說駐紮著十幾萬士兵,而宇碩呢?從夜傾風那裡聽聞而來的,卻只有八萬而已,心驟然緊擰,八萬敵十幾萬,不是雞蛋碰石頭,螳臂擋軍又是什麼?
「糧草被劫,雲陽澗一戰宇碩亦死傷無數,陛下有何良策化險為夷?」他還能淡定自若的立在這裡陪自己看晚夕,定然有必勝之計才對,且依他的性子,怎會讓自己處於失敗之地?
紫御麒聞言,不禁又為她顏容上透露的焦慮心疼幾分,這一路尋來,於宇碩和自己的消息探聽得這般仔細,隨意悠然如她,何曾如此憂心?指著遠處兩座高山言道:「寧兒看那裡漂亮麼?夕陽下是不是像金子一樣閃亮。」
順指看去,確實很像,因著太遠,只能大概看清那裡的模樣,夕陽下的顏色,婉如金子一般,語氣攜帶疑問,「那裡可是金沙谷?」
「嗯——。」紫御麒頜首言道:「料想寧兒也聽說了宇碩僅餘的八萬軍隊就駐紮在金沙谷不遠處,寧兒可還記得幾年前朕生辰時,你送朕的禮物?」蒼澤不愧是強國,兵力確是天下無敵,與之戰役數場,仍逃脫不開蒼澤不敗的神話,兵將捐軀無數,或許他再堅持一下,亦不是沒有得勝的可能,可是他徒然厭惡這樣的作戰方式,想到寧兒贈於他的生辰之禮,那沙石化作煙花在戰場上綻放的的場景,倒是讓他有了幾分期待。
呃——?釋然勾唇,蘭指掩過指面的青絲於耳後,「陛下的主意是不錯,可典夜呢,二殿下說他可是有將蒼澤讓他暗中出兵之事告訴於你。」
紫御麒聞言,神色不悅一凝,不由得沉下聲調,「你何時見過他?」
因為那株匣盒中的桃花,記憶中只要說到夜傾風,他總是這副吃味猶深的模樣,「我衝突了麒壓制功力的氣關逃出蒼澤帝宮,在月圓大劫之時遇到追尋而來的天狼,糾纏之下中了他的奸計,受了嚴重的內傷,是二殿下及時趕到救了寧兒。」不願說得太多,雖理解了事情的原由,仍能感受得到他威懾之下的冷冷薄怒。
本以為天狼有多大之能傷得了寧兒,原是用計使得寧兒受傷,讓他四分五裂而死,果真是太過衝動便宜他了,「既是如此,寧兒為何不好好休養身子?」天狼再歷害,也不敢在典夜滋事,夜傾風於寧兒的妄念他怎會不知,既是如此,又怎會讓寧兒寅夜隻身離去?
輕輕的靠在他的懷裡,抬手緊緊的環在他的腰間,安心的歎息言道:「那些都不重要了,寧兒要的,上蒼已是發了慈悲。」
天狼可使計一次,就範二回並不足為奇,能讓寧兒不顧身子重傷夜離天和城,原因多半是因為自己,想到遇到寧兒時的模樣,心——又情不自禁似揪扯般的生疼,「此番寧兒為朕擔心,朕雖愉悅在心,可這樣的愉悅卻是朕不願感受到的。」
明白他話中之意,乍是已猜到幾分,淺掀的弧度略微的加大,她不惜一切追尋而至,目的不過只是此刻安穩的靠在他的懷裡,為了那份令人心安的沉穩,付出多大的代價都不足為惜。
「寧兒切莫替朕擔憂典夜之事,夜傾風與蒼澤晉之間的交易已是清楚,典夜並未在天和城中屯存兵馬,料想凰灝君以為有足夠得勝的把握,現下根本不必典夜摻和一腳。」堪比驕傲,笑到最後才是真正的英雄。
腦海中浮現每每凰灝君出現在鳳儀殿的模樣,總是自信滿滿,得意之色掛在眉梢,而那時的他的反應皆於自己奏效,只因關乎宇碩戰事的一分一毫,此時想來,除卻鬼閻羅的撐腰外,他定是自負過頭了,「那陛下也要小心為上,寧兒與凰灝君有過接觸,此人確實有些能耐,且他又有鬼閻羅這層後盾,他能將寧兒困住,能力決不容小覷。」
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鬼閻羅既是寧兒的師叔,那年歲亦與泫英老叟可比,積沉的功力自然不在話下,「寧兒可是覺得以朕之能,招架不住鬼閻羅。」
太皇叔曾言,紫御麒自身早期修武極苦,可他熬過來了,武功自然是上乘,且先帝西去之時將畢生的功力又傳給他了,不難怪幻炅曾以詭譎駭世來形容他的武功,可鬼閻羅之能毫無破綻可尋,想要拿下他,又談何容易?「寧兒什麼都不信,只信麒一人,如今我等在此空說有何用途?且招架得住如何?招架不住又能如何?只要我們不離不棄,一切順其自然便好。」他會心疼自己受到一點兒傷害,她又何嘗願意看到他遭人傷到分毫,若有朝一日真與鬼閻羅對戰,她的心中已是有了計量,不論如何,都要他無事平安。
雲淡風清的話,透著不屑一顧的風采,這樣的寧兒,好像又回到了初時相見,「寧兒說得對極了,這天下本就是能者居之,此番爭逐,你我可權當作消遣來看。」
垂眸,斂下眸底湧出的黯然,作勢隨意的言道:「典夜也算是人才輩出,你說怎麼就無人能解典夜帝君中的毒呢?」
天邊的夕陽已全然的沒入了雲層,余落的層層金黃霞光,似一層金色的紗衣,披在起伏漫延的山脈之上,寧兒怎麼又說起典夜來了,還好不是提到夜傾風,這到是讓他的不悅壓下了幾縷,「可還記得幾年前地魔教三使之一雪月持假擎魂箏現身江湖,意欲得到寧兒手中的真擎魂箏之事?」
「嗯。」輕輕的點頭,任由晚風掀起衣袂飄蕩,縷縷青絲飛揚,輕柔似細膩的布綢拂面,「自然記得,難道會與此事有關麼?」
幾許落葉隨風飄來,又緩緩墜落至崖邊,紫御麒說:「到是與擎魂箏無關,難道寧兒不記得同一時期發生了成百宗閨中女子失蹤事件麼?」
響在耳側的溫語,好像有些熟悉,猶記得媚娘臨終前曾言及過此事,難道——,「麒知道鬼閻羅拿那些女子之血練製毒藥之事,難道典夜帝君就是中了此毒?」媚娘曾說過,解藥就一粒,而自己亦收到鬼閻羅將解藥給何書文服下的消息,如此一來,那典夜帝君不就是藥石無靈,死期已定麼?
這回輪到紫御麒狹眼中滑過一瞬驚訝,隨即笑道:「早先並未直接與地魔教接觸,他拿什麼練毒自然與我無干,此事我也是在接到夜傾風送來紙鶴與蒼澤令其出兵的消息時,方開始查起的,只是不曾料到,查到的結果竟然會是這樣而已,寧兒何時得知此事的?」
「媚娘死前說的,何書文就中了這種毒,媚娘用生命換到了鬼閻羅惟一的解藥。」過程不必說得太細,免得他又為自己擔憂心疼。
媚娘?想了一下,原來是那個熱情似火的女子,她能活到現在才絕命,在地魔教中也算是一種造化,可如此一來,那典夜帝君的死亡不就成了定局麼?「鬼閻羅的話,寧兒不可全信,他說惟一的解藥,或許只為騙媚娘為他賣命而已。」
「罷了——。」輕輕的搖了搖頭,一聲歎息,「他人生死,與我何干?此事言盡於此罷,對了,你可有將瑩石帶回?」
從懷中掏出來,還略帶著他胸前的溫暖,「前夜我尋寧兒無果,抄近路深林回雲陽澗,被黑暗中隱約一團瑩瑩之光所吸引,攜身而至,這才讓我找到寧兒。」
一直奇怪這瑩石有何作用,既是太皇叔所授之物,定然不止是皇家傳承那般簡單,可若是說到用途,惟有令螢火蟲好奇,這個答案確是有些牽強難信,「可見冥冥中自有主載,又讓麒看到一次寧兒狼狽不堪的模樣。」
詞裡行間附帶的揶揄,安慰不了他內心的恐懼,那夜若他晚到一步,那怕是一瞬,他和寧兒,今生豈不是就得錯過,什麼都不想說,緊緊的擁著她貼在胸膛,天地之間,恆古久遠,他要的,就是這一刻。
腰間的手略帶些顫意,她也清楚,如果那夜他晚到一步,那怕是一瞬,或許彼此早已陰陽相隔了,若此生不再相伴,他害怕與恐懼,而自己則是深入骨髓的遺憾,「麒,我們快回家吧,呆在這兒,寧兒很不安。」
「好戲後日就要上演,待事情一結束,自然會攜寧兒回家。」
心中泛起的某種不祥之預,合上眼簾極力的抗拒,卻點頭回應他的作答,「嗯——。」
夜幕已提起了步筏,漆黑的因子一點兒一點兒的吞嗜著整個光明的世界,腳邊幾朵不知明的小花上,飛著蜜蜂,穿梭著蝴蝶,兩抹長長相擁的身影,漸漸淡去,婉如青山之間一幅水墨染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