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不見底的晦暗雙眸靜靜的凝視著眼前滿面欣喜的清靈少女,斐紅葉淡淡的一笑沒有說話,卻轉而抬眸望向了前方的花含羞。
一抹極盡嘲諷的笑容倏然浮現在俊美邪肆的臉上,低沉而醇厚的嗓音幽幽響起,斐紅葉輕輕的問道:「你是太子妃?!」
咬緊了牙關,挺起了脊樑,花含羞暗暗惱怒的答道:「是~!」
儘管這個不知道打哪裡突然冒出來的紅葉島主態度輕慢,言語無禮,但就是給人一種極其危險的壓迫感。
仿若一隻肆意而狂狷的獸,不管你是誰,也不管有沒有理由,只要他不高興了就可以隨時撲上來咬你一口,甚至取你性命都極有可能。
哈哈一笑,斐紅葉輕描淡寫的望了一眼立於含羞身邊的楚風揚,輕哼一聲沉聲道:「是你要娶她?」
「是!」溫柔而清朗的笑著,楚風揚淡然而平靜的點了點頭。
聞言,斐紅葉面色倏然一變,狂放而邪肆。回頭瞥了一眼默然佇立於眾人身後的楓霧,再轉而對上天祐皇那雙深邃而清冷的眸,斐紅葉冷冷的一笑,幽幽的道:「今夜,我要去相思殿!」
眸中驀地一陣波濤翻湧,天祐皇定定的凝視著前方一臉狂肆的紅衣男子,在席捲而過的曠野之風中,一身艷若相思樹葉的紅色衣袍在風中獵獵的飛舞著,像一團熊熊燃燒著的火焰。
深深一歎,天祐皇淡然一笑道:「朕想請大家都隨朕進宮去,喝一杯太子的大婚喜酒!」
語畢,深邃而澄澈的眸微微一轉,望向了前方的斐紅葉,天祐皇沉聲道:「紅葉島主,朕等下自會命人去打開相思殿的大門。二十年了,一切還是一如當初的那般模樣,除了朕自己,其他人沒得到朕的允許,絕不能踏進相思殿一步!」
哈哈一笑,笑的張狂邪肆,也笑的雙目寒冷,斐紅葉語氣森然的道:「但是我,偏偏就可以!」
「是!」默默頷首,天祐皇滿面黯然的擺了擺手,任一眾內侍將他扶下了嗣陀壇,送上了富麗堂皇的御輦。
緩緩低頭,斐紅葉靜靜的望向滿面好奇的白衣少女,輕柔的一笑,霎時間戾氣退去,俊美無匹。低沉而醇厚的嗓音幽幽響起,像一曲餘音裊裊的編鐘古曲,「落靈,你可記得我倆之前的約定?」
詫異的望著笑的一臉詭異莫名的斐紅葉,我突然有種不詳的預感。果然——
猛的一俯身,斐紅葉差點沒把臉直接貼到我的臉上,語意曖昧的道:「你殺的血屍比我少,所以今夜——」
風情萬種的一笑,不理會雙目圓睜,一臉氣急敗壞的我,斐紅葉輕柔但清晰的道:「到相思殿來陪我一夜吧!」
一股熱浪登時從腳底一直席捲到頭頂,我的臉在瞬間燙的都快要冒煙了。望著四周滿面震驚懷疑之色的眾人,我急慌慌的搖手道:「不是,不是你們想像的那樣!紅葉只是想讓我去陪他吹吹笛子,聊聊天,說話解悶而已~~~!」
嗤嗤的輕笑聲再次響起,斐紅葉眸光流轉,波光盈盈,氣死人不償命的加了一句:「不然,你還想對我幹嘛?」
「額~~~!」無數道黑線在額頭上閃現,我嘴角抽搐、徹底無語的垮下了肩,任「斐妖孽」痛快淋漓的把我笑了個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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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清朗,夜風舒朗。
默默無言的跟在斐紅葉的身後,我走進了一座景色絕麗的深宮殿閣。
紅磚碧瓦鮮艷如昔,兩棵高大繁茂的相思樹靜靜的聳立院中,而樹下、牆邊、殿外、窗前的花圃中、小徑旁,只要是有土的地方皆種滿了各色的菊花。
品種之多,花色之好,絕不下於以菊花為名的種菊山莊。
詫異的睜大了眼,若不是那兩棵相思樹,我絕對以為是回到了種菊山莊,又看到了無數朵菊花迎風搖曳,映月盛開的美景。
「師姐最不喜歡秋天,她說春天萬物復甦,盛夏蟲雀齊鳴,寒冬雪花從天而降,天地間一片聖潔乾淨。唯有秋天,果離枝枯,萬物凋零,令人倍感傷心。所以我就在這裡栽滿了菊花,還選了各種各樣的菊花來栽種,可以從春開到冬,一年四季花期錯落,月月盛開。不至於太熱鬧,也不至於太冷清,這樣她就不會看到秋來葉落,徒增傷感了!」低沉而醇厚的嗓音悠然響起,在寂靜的春夜裡靜靜迴盪。
抬起頭,正看見斐紅葉滿面含笑的立在一叢曲葉菊前,笑的那麼溫柔而感傷,笑的那麼恬然而幸福。一雙深不見底的晦暗雙眸在月光下燦然若星,灼灼的凝望著前方,彷彿看見了他心裡日夜想念著的那個人,看的那麼執著而堅定,看的那麼深情而無悔。
「紅葉~~~!」喃喃的輕喚了一聲,我低下頭看著腳下四處盛開著的菊花,輕聲的問道:「這些花,都是你親手種的?」
「是啊,美嗎?」悠然一笑,依然是那麼的俊美無儔,風情萬種,但我卻感到了一種深沉的悲哀,自紅葉晦暗而幽深的雙眸中透了出來。
那種熟悉的心痛與悲哀,是我曾經感受過的。以為大師兄和花含羞在一起了的那個時候,曾感受過的那種發自靈魂深處的,鑽心而噬骨的心痛;卻又不得不放手的,無奈而無望的悲哀,
緩緩轉身,抬手撫上了相思樹筆直而斑駁的樹幹,斐紅葉靜靜的笑著,輕輕的說道:「師姐要嫁給楚蘭曄,那就一定要背井離鄉,住進這有宮牆高聳的深宮大院裡來。她是那麼纖細而敏感的一個人,對著一片落葉,一朵殘花都會唏噓感慨半天,若突然來到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周圍全是陌生的人,陌生的面孔,那她肯定會無助,會憂傷。所以我為她種了兩棵相思樹,讓她能看到家鄉的樹,住在種有相思樹的院子裡,就像是依然在家鄉一樣!」
鼻子驀地酸澀,我拚命忍住淚意望著前方的斐紅葉,卻見他抿著唇幽幽的笑著,笑的黯然而憂傷,笑的滿面懷想。
輕歎了一口氣,斐紅葉默默轉身,又向著殿門大敞的殿閣走去。待走到殿堂外的石階前時,斐紅葉驀然回首,望著我微微一笑道:「靈兒,這相思殿三個字還是我親筆寫的呢!」
抬起了頭,我凝目望向堂前匾額上的三個大字,一筆一劃,如鐵劃銀鉤,狂放瀟灑,筆力遒勁。我想,當初紅葉將這三個字寫在紙上時,只怕已力透紙背,相思入腸了吧!
深深的一歎,我輕聲誦道:「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身軀猛地一震,紅葉回眸向我望來,半晌,方才幽幽的開口笑道:「我就知道,你會懂得!」
猛地昂首抬步,斐紅葉長驅直入進入了寬闊雅致的相思殿大堂。紅色的袍袖倏然飄揚,修長的大手輕輕撫過了堂中的一桌一椅,一塌一櫃。低沉而醇厚的嗓音再次響起,居然隱隱有些顫抖:「除了這座大殿是楚蘭曄給的,其餘這相思殿閣中的一草一木,一帳一簾,幾乎所有陳設皆是我給師姐準備的。她是我們紅葉島的人,這是我給她準備的嫁妝!」
淚水撲簌簌的滾下,我詫異的望著前方身影落寞,面色黯然的斐紅葉,心中是一陣絞痛著的同情與憐惜。這個男人,明明如此愛著自己的師姐,卻要為自己最愛的人親手準備嫁妝,眼睜睜的看著她嫁給別的男人。
「紅葉,你真的好愛她是不是?」沒有說出紅葉夫人四個字,是因為這是皇上給她的封號。
叮叮咚咚如流水般的琴音響起,卻是紅葉靜靜的坐在了一把相思木琴前,伸手輕輕劃過琴弦,淡淡的笑道:「那又如何?她愛的不是我,到死的那一刻,盼的都是楚蘭曄!」
無言的張了張嘴,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紅葉愛的執著而熱烈,但卻偏偏又愛的理智而清醒。他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也知道別人想要什麼,但即使是這樣,愛了便是愛了,又豈是明白與知道所能阻止的!
立起了身,斐紅葉走到窗前猛的推開了窗。
登時,一泓明媚的月光射入了木窗,幽幽的投映在了地上,映在了紅葉燦若雲霞的紅衣上,像是一棵披映著月光的相思樹,默默無語的佇立著,守護著這座相思殿閣裡的相思。
「如果楚蘭曄不曾來過相思島,我和師姐會在島上單純而幸福的活著,無憂而無慮的活著。會在春天去海邊種相思樹,會在夏天去海邊看星,會在秋天陪她撫琴、飲茶、品酒,讓她沒有時間去傷心,去唏噓。冬天到了,我們會窩在房間裡,攏起暖暖的火爐,看窗外的大雪紛飛,看天地在瞬間變成白茫茫的一片,不分你我,純潔無暇!」
一聲長歎,斐紅葉靜靜的負手望向了月光皎皎的夜空,輕聲道:「只是這一切,都已成了幸福的過往。楚蘭曄來了,與師姐一見傾心。師姐無怨無悔的隨他入宮,卻在三年後,帶著孩子滿心黯然的回到了紅葉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