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的,一樹茂密的紅荼花樹下,一位長髮披垂、紅衣如霞的妙齡少女正如同一座沒有了生命的石像般,如癡如醉、不動不搖的呆呆僵立著。
清冷的月光透過層層密密的花葉,將絲絲清冷的月光照在了她的臉上,眉似彎柳,眼若秋水,膚若凝脂,口若丹紅,正是落靈的模樣,卻多了一份雍容華貴,少了一份清新靈動。
深深地凝視著湖對岸拳影翻飛、身形不停飛縱交錯著的三人,兩行清冷的淚,緩緩的從光潔瑩白的頰邊流下,殷紅的唇緩緩開啟,似秋水般溫柔而美麗的眼中卻閃過了一道幽怨的光芒:「落靈!你何德何能,居然能讓他們愛你如此至深?我恨你,恨你為什麼偏偏要提出個什麼冒充花家後人的計劃!讓我成了人人厭棄的包袱,而你卻成了人人爭相保護的聖人!呵呵,心機深沉若你,又怎配獲得楓霧公子的疼愛?」
嬌軀驀地一震,如秋水般盈盈的雙眼一瞬也不瞬的望著前方已停止了打鬥的三人——
冰雲和雪峰皆面色灰敗的退了開去,唯有那道清逸出塵的白色身影依然不動不搖,如山似岳般昂然的挺立著。
眼中閃過了一道驚喜而愛意無限的璀璨光芒,霎時點亮了那張眉目如畫的精緻面龐,卻又在轉瞬間陰沉了下去,一絲悠然的冷笑從紅潤的口中溢出,伴隨著一道似賭咒般充滿恨意的話語輕輕響起:「落靈!只要有我花含羞在,你就莫想如願以償!楓霧公子,正如你四師兄所說的那樣,總有一天他會知道,他真正值得愛的人,只會是我,花、含、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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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岸邊。
一身灰衣的冰雲猛地向後飛縱了出去,堅毅挺拔的身軀倏地落在地上晃了兩晃,方才立定了身子。青灰的面容仿似與身上的灰袍一樣,頓時化成了如石刻般黯淡冰冷的顏色,默然而僵直的挺立著,眼中是一片死灰般的寂然。
而雪峰則是跌跌撞撞的退了出去好遠才勉強收住了腳,一臉慘淡的蒼白,灼亮的雙眸似嵌在漢白玉上的黑色晶石,那麼的深沉而絕望,那麼的不解和哀傷。
深邃而澄澈的雙眸靜靜的凝視著二人蒼白而灰敗的面孔,溫潤如玉的臉上卻是一抹平和而淡然的微笑,就如同往日裡一樣,那麼淡定而沉穩的微笑著,清朗的聲音悠悠響起,如同湖面上輕拂過的夜風,那麼舒朗而輕和:「還要打麼?我到底比你們入門要早些,所以如果真的要以身做盾的話,還是應該由我去吧!」
聞言,冰雲和雪峰同時一驚,雙雙抬眼怔怔的望向一臉從容淡定的大師兄,還是那麼淡定溫和的笑著,只是眼中卻流露出了斷然的堅定與決心。
「只是,我認為這麼做並沒有用!後天,我自會稟明師傅,讓靈兒和花含羞互換身份,但是大家卻並不兵分兩路,而是前後跟隨同時上山!靈兒絕不會輕易放棄她的決定的!而且我相信,即使我們擅自決定去守護她而不是去保護花含羞和密匙的安全,她也照樣不會坐視不理的!所以——」
清冷沉靜的目光驀然一凝,灼灼的望向滿面沉思的二師弟和四師弟,楓霧淡淡的一笑,語氣堅決:「要想守護靈兒,就必須要先守護好她想要守護的人!」
緩步走到了雪峰的面前,楓霧將手輕輕地搭在了四師弟的肩上,望著那雙霎時間又恢復了往日神采的熠熠雙眸,優雅的嘴角慢慢勾出了一抹淺淺的微笑:「我會請楚風揚派遣八驥軍士沿路護送我們至凌霄山。等到了山下,自有清靈子前輩攜凌霄玉閣的百聖弟子在山下接應,到時只要進入了凌霄玉閣的結界範圍,密匙和花含羞就相對安全了!大家前後而行,有什麼變故可以隨時接應,而且以師傅、楚風揚和青衣的修為,還有眾多八驥軍相隨,那些血屍絕不會輕易得手的!」
再抬頭望望雙目深沉若海,身軀挺直似劍般的二師弟,楓霧臉上的笑意在慢慢放大,雙目也灼灼然若天上的星辰,清朗的語氣肅然的道:「只要盡快將花含羞和密匙送上了山,無論是誰,先脫身者都一定要立刻回頭去接應師傅和小師妹!」
放下了手臂,楓霧淡淡的一笑,轉身望向前方,讓那雙深邃而澄澈目光靜靜的投向了湖邊一處開的正艷的金薔花叢。不知道為什麼,那叢花是那麼的吸引著自己的目光,彷彿看著它就能讓自己紛繁而紊亂心情逐漸溫暖而平靜下來。
掩不住眼底的溫柔與寵溺,也藏不住心底的苦澀與擔憂,清朗的聲音悠悠的道:「記得,一定不能讓自己受傷!靈兒她,不會願意看到我們任何人為了她而受傷!所以無論如何,一定要保護好自己!只有守護好她想要守護的人,才能真正的守護好她!」語畢,翩然轉身向著前方鋪灑著銀色月光的小徑緩緩走去。
「大師兄——」一聲包含著歉意與感動的呼喚聲自身後傳來。
微微一頓,楓霧淡然的一笑,卻並沒有回頭:「四師弟,下次莫要再如此衝動了!」
「大師兄!」就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一般,雪峰弄不清自己心中此時到底是喜還是愁,是苦還是悲,是欽羨還是嫉妒。咧著嘴,狀似漫不經心的盯著那道清逸出塵的背影,熱烈清朗的語氣卻是那麼的執著而認真:「你還是會一如既往的站在她的身後,默默的看著她,永遠的看著她嗎?」
「是!」腳步並沒有停頓,輕和的聲音也依然平靜淡然,隨著遠去的身影那麼清晰而堅定的傳來:「只要,她還需要我……」
霎時,湖邊靜立著的兩道頎長身軀都猛地一震,震得連平靜的湖水都跟著破碎了如同鏡面般晶瑩光滑的湖面,將天上的圓月碎成了片片的瑩然,在湖波中靜靜的蕩漾著……
「那天在城關前,我遲了你半步!但是後天,我絕對不會再遲的!」驀地爆出了一聲大喊,雪峰的目光緊緊地追隨著那道白色的身影,直到消失在小徑的盡頭再也不見。
「二師兄,我想去喝一杯,你去不去?」燦然的黑眸似天上的星辰,綻放出那麼灼烈而晶亮的光芒,洋溢著那麼純粹的欣喜與釋然。
「走吧!」淡漠的臉上是一抹沉寂的平靜,暗沉的雙眸中似乎也有著圓月的碎片在熠熠閃動。冰雲靜靜的望著一臉開懷的四師弟,低沉而充滿磁性的聲音緩緩響起:「攏香公子必有好酒推薦!」
「哈哈哈,我真的不知道原來自己的保密功夫這麼差勁!」一陣朗笑聲響起,一道如木槿花般絢爛而翩然的身影驀地沖天而起,身後跟著一道似霧似煙般輕裊的身影,迅疾無比的向帥府後門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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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傾,原本沉寂的湖面終於又再次恢復了平靜。湖邊的一叢金薔花叢中,似乎有一道隱形的簾幕被拉開了,一抹纖細而靈動的白色身影緩緩的從一塊大石上立了起來。
默默地走出了花叢,走到了三人剛才曾站立過的地方,白衣人緩緩的揚起了臻首,望著天上包裹著一圈淡淡銀色光暈的圓月,清新俏麗的臉上,在月光下卻反射出一片觸目驚心的、淚意的晶然。
「師兄!」清婉的低喃在湖面上靜靜得迴盪,帶著一絲深沉若海的憂傷與彷徨:「為什麼要這樣?!你們怎麼可以這樣?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哼哼,那你倒不如問問你自己,他們為什麼會這樣?!」一聲冷然的女聲突然間響起,驚得我猛地一回頭,還打了一個踉蹌。
月光下,湖岸邊,一身紅衣、髮絲飛揚的花含羞,美的像一個夜的女神,高傲而眩惑的夜色女神。
「含羞姐——」
「別叫我姐,我當不起!」嫌惡的聲音驀地打斷了我的輕喚,目瞪口呆的望著她,我霎時間有種不明所以的感覺。
「他們為什麼會如此,不正是因為你嗎?」花含羞狠狠的盯著眼前那個白衣勝雪、纖細靈動的小人兒,忽然覺得她和楓霧公子竟是那樣莫名的相像。清冷的月光下,她居然也像他一樣,同樣的清逸出塵,同樣的離世空靈,同樣的閒適悠然,也同樣的——無法褻瀆!
忍不住鑽心刻骨的一痛,眼中驀地迸出了晶瑩的淚意,偏要厭棄而鄙夷的望著她,望著那個滿面震驚的小人兒。
「我真沒想到你的心計深沉若此!」抬高了下巴,充滿恨意的眼狠狠的盯著那個只會扮高尚、充無辜的臉,那麼可惡而可恨的一張臉,卻偏偏是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
花含羞一步一步的走了過去,心底裡的恨與怒也一步一步的在灼烈、在燃燒:「你用你那微不足道的些許付出,用耍盡心機和手段的小恩小惠,卻騙取了別人最真誠、最無私的全心付出!欺騙著別人的感情,玩弄著別人的感情,你得意麼?你自豪麼?難道你不會覺得愧疚、羞恥麼?難道你真的要看著他們為了你而受傷害,甚至為了你而死去,你才會覺得心滿意足,才會覺得無上光榮嗎?!」
狠狠的咬緊了牙,我猛地挺直了脊樑,冷冷的望著對面一步步緩緩逼來的花含羞,不由輕聲一笑,轉過身不想再看那張因怨恨而扭曲了的面龐,生怕自己有朝一日也會露出那樣猙獰而恐怖的表情。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望著湖面上的殘荷,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竭力不去想花含羞剛才如劍似刀般鋒利噬人的指責,語氣平靜的道:「剛才的情景你都看到了吧?所以你指責我、怨怪我,我並不怪你!因為我也沒想到,自己擅自作出的這個決定,卻是那麼的自以為是,甚至可能會帶給他們更大的傷害,我真的是始料未及!」
「哼哼!你以為你藏在這裡就沒人知道了嗎?這帥府是我自小生長的地方,府中的一草一木又怎會不熟悉?那叢金薔花中的大石莫名其妙的消失了,難道不是你的傑作?看著他們在這裡為你爭執不休,甚至為你大打出手,而你卻躲在結界裡面看得心花怒放、心安理得!呵呵,現在被我發現了,你又馬上做出一副後悔不跌的樣子給誰看?!看著你的這張臉,我覺得真是好醜惡!」冰冷的話語劈頭蓋臉的砸來。
花含羞猛地衝到了我的面前,滿目淚水,嘴唇顫抖的恨聲道:「你擅自做出的這個決定真的是在為他人著想嗎?這只不過是你心計深沉的又一表現而已!你讓自己假扮花家後人,好像是為了保護我,其實還不是為了表現你的無私、高尚!呵呵,所有人都以為你是那麼的勇敢而善良,那我呢?我曾下定決心為了保護王匙而死,就算是死,這也是我的命,是我的榮光,關你什麼事?!現在你的大義凜然,你的無私獻身倒讓我成了人人厭棄的包袱,恨不得馬上把我甩掉,好去保護你,保護你這個像聖人一樣、善良無比、高尚無比的小師妹!呵呵,你——你得意了?你、如願、以償了……」
目光哀戚的望著泣不成聲的花含羞,我真的沒有想到,我的這個決定竟然也帶給了她如此深沉的傷害,傷害到了她高傲的自尊,傷害到了她誠摯的付出。忍不住輕輕一歎,我黯然的望著她道:「對不起!我只是不願意看到美麗如斯的你,就這樣在韶華枝頭黯然而逝!」
望著一臉不信的花含羞,我語氣真摯的道:「含羞,我知道你不怕死,死也確實沒什麼可怕的!但是你又怕死!怕死了,有好多想做的事還沒有去做,好多捨不下的人卻偏要舍下,好多還沒有來得及實現的心願卻再也沒機會實現了!所以,其實比死更可怕的就是,遺憾!」
滿面怨憤憂傷的花含羞,卻在霎時間猛地一震,臉上泛起了一抹奇異的光暈,目光灼灼的望著我。那雙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雙眼,那張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面孔,到此時才是真正的、連心意都是相通的,因為我所說的她會害怕的,正是我曾經深深體驗過的——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