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曳的燭燈下,一雙男人的大手,頎長而白皙,骨節均勻,指甲飽滿乾淨,正捏著一張橫七豎八的畫滿了莫名符號的宣紙。
紙張的右下方,畫著一隻惟妙惟肖的梨子和一隻李果。李果的旁邊,用簡單而粗糙的三筆線條,勾勒出了一個極其可愛的燦爛笑臉。
眼前,似乎又浮現出了那張如晨露般清新的笑顏,還有那雙烏黑而靈動的雙眸,永遠那麼清遠而豁達,精靈而聰穎的神采飛揚著。
忍不住微微一笑,溫和明淨的眼中霎時閃出了如燭火般燦然而溫暖的光芒,溫潤的嘴角輕輕揚起,一個如夏夜晚風般溫柔的男聲緩緩響起:「落靈是嗎?」
隨即,語聲的主人慢慢地站起了身。一襲素色柔軟的長袍,那麼瀟灑而合身的貼服在挺拔俊逸的身軀上。如墨般順滑光澤的長髮,在頭頂結成了一個圓滿的髮髻,幾股細細的髮辮隱在濃髮中盤旋而上,緊緊地縛住了髮髻,而耳下的頭髮則隨意而柔順地披在了肩上。
伸出手,從身後的書架上,拿出了一個雕工極其精美的碧色玉匣。輕輕地抽開匣蓋,將裡面一根通體瑩白、隱隱發出如月般溫潤光暈的白玉髮簪小心翼翼地拿了出來,放在桌上。然後又將桌上的那張宣紙,仔細地疊了起來放入匣底,再把髮簪放入匣內壓在了宣紙上,這才又蓋上了盒蓋。
頎長的大手將碧匣緊緊地捧在了手中,修長的拇指,在浮雕精美的匣蓋上輕柔而緩慢地撫摸著,溫柔的眼中,湧起了那麼強烈的感情,似懷想,似回憶,似欣喜,似憂傷。突然——
一股強大到令人簡直喘不過來氣的靈力,從緊閉的門外如狂風怒浪般撲就而來,連桌上的燭火都驚恐的簌簌跳了幾跳。
「少主!」一抹青色的身影倏地從敞開的窗戶閃進了屋內。一個面容嬌艷,神情卻高度戒備的青衣少女正俏生生地立在了門口,剛才那聲驚呼正是出自於她的口中。
「青衣,不妨事的,你退下吧!」溫和的語聲響起,帶著一絲安然的笑意。若無其事地將手中的碧匣遞給了青衣少女,素衣少年溫潤的唇緩緩開啟,神色鄭重地囑托道:「幫我收好它,我去去就來!」語畢,又是安撫地一笑,推開門逕自走出了屋外。
屋外,一抹清逸的白色身影,靜靜地佇立在一棵五針松下。在靜謐的月光裡,松似披雪,昂然挺拔。而人,則似一副潑墨繪製的山水畫,將這皎潔而神秘的灼灼月華,和這月下青松的出世與高潔,盡皆溶入了畫中,溶入了人的骨血裡,身軀上和靈魂中。
素衣少年溫和而善良的眸中不由閃現出了一抹驚喜的光芒,臉上浮現出的是那麼坦然而熱烈的孺慕與欽仰之色,聲音也因過於激動而有些顫抖:「大哥!你到底還是來看我了!」
聽到少主居然如此稱呼種菊山莊的楓霧公子,緊跟在素衣少年身後的青衣少女不由大大地吃了一驚。
不可思議地望著前方那個白衣若雪、清逸出塵的年輕男子,青衣傻傻地瞪大了美麗的雙眼,呆呆地想著:「原來,大家在暗地裡偷偷談論著的大公子是真有其人啊!而且,居然是名動天下、聲震離界的楓霧公子!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靜靜地凝視著前方,楓霧並沒有回頭,只是淡淡地問了句:「你來這裡幹什麼?」
聽到楓霧如此淡然而沉靜的語氣,楚飛揚不由微微一怔,很快又毫不在意地一笑,語氣親熱地道:「因為近日宮中的星象師發現西北這邊天像有些異常,似乎有莫名靈力沖宇的現象。所以為了以防萬一,父皇讓我到花家去,將王族密匙秘密轉移到凌霄玉閣來,然後再由花家後人重新封印一次。只是沒想到問菊先生和清靈子前輩居然早已經察覺到事態有變了,所以比父皇還要更快一步地做出了回應。父皇已經知道了,二位得道高人是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所以假借訪友會道之名,聚合兩門派之力,以備能從容應對各種突發事件!我一聽說你也在凌霄玉閣,便立刻奏明瞭父皇,先提前上山來看你了。大哥,我們都有多少年沒見了,你怎麼都不回宮去看看我和父皇啊?」
「他可好?」淡然的語氣再次響起,卻似乎更加的疏離而客套。
「好!只是很想你!」聽到大哥居然主動問起了父皇,楚飛揚頓時開心地眉飛色舞。
猛地上前兩步一轉身便站到了楓霧的面前,目光燦然的道:「大哥,父皇希望這次去花家取密匙的時候,你能跟我一起去!畢竟,以你的道行和修為,那是在整個離界都數得上的!如果有你去,我們一定可以將密匙和花家後人平平安安、順順利利地送上凌霄山……」
驀地,楚飛揚興奮的笑語漸漸地低了下去,最終完全消弭在楓霧那如千年寒潭般深邃而冷然的眼波中,笑容也僵在了臉上。溫順而純淨的雙眸有些遲疑地盯著這個令自己莫名敬畏的大哥,輕聲地問道:「大哥,你——不願意去嗎?」
「靈力沖宇的事情,師傅雖早已知曉,但下一步具體要怎麼應對,他和清靈子前輩還沒有最後商議決定。」淡然的語氣依然那麼平靜而沉著,彷彿是在說著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一樣:「明日我自會向師傅稟明朝廷的意思,如果他也覺得此事是首當其衝要解決的一件大事,自會派人協助你去花家!」
聞言,楚飛揚頓時又開心了起來,滿面期待地道:「大哥的意思是不是說,只要問菊先生同意了,你就可以跟我一起去花家了?父皇如果知道這次你肯去,定會高興的三天三夜都睡不著覺的,哈哈!」
楓霧平靜地望著面前興奮不已的素衣少年,那張年輕而俊美的面龐,和他卻是那麼的相像!
不由猛地轉開了眼,淡然地道:「修行之人,當以解眾生之憂而為先。再次封印王族密匙意義非凡,而且此事也關係到眾多離界生靈的安危。只是你莫要誤會,協助你去取密匙的人,不一定是我!而且,也並不是為了聽從他的命令,順從他的意願,只是因為此舉有益於離界百姓而已!」
說完,目光淡然地回望了楚飛揚一眼,腳下微微一動,身形一閃,人已似離弦之箭一般,倏地消失在了黯然的夜色裡。
「大——」焦急的呼喚剛剛喊出口,卻已不見了那道雋逸而挺拔的白色身影。
「大哥!」怔怔地看著楓霧消失的方向,楚飛揚溫柔而明淨的雙眸裡,霎時盈滿了濃濃的哀傷與惋惜:「難道,你真得永遠也不打算原諒父皇和我母妃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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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月銀清澈。
凌霄玉閣後苑的弟子居所裡,我正聚精會神地在燈下默著詩詞。只因今天一時性起,給大家講了個《神雕俠侶》的故事,這下可好,我就這麼一不小心的——火了!
整整一下午,我的這間小屋中就沒斷過人!我這邊剛給大家吹噓了一通打狗棒法,送走了一屋子的「武俠迷」們,那邊轉身又迎來了一屋子更難搞定的「言情迷」們!
禁不住清荷她們的軟磨硬泡和聲淚俱下,而我又實在是講得嗓子都啞了,所以只好「委曲求全」地承諾,會將今天故事裡提到的所有詩啊、詞啊什麼的,只要是有關於愛情的,通通給她們默出來,讓她們每天對著「空繾綣,說風流」去!
望著剛剛默好的這闕《江城子》,我不由喃喃地誦吟出了聲:「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念完,看著桌上輕輕跳動著溫暖燭光,我一臉「癡心妄想」的笑容,無限唏噓地感歎道:「唉!真是太淒婉、太感人了!不知道哪天要是我死了,會不會有人做首詩,或者作闕詞來悼念一下我呢!」
「不許胡說!」突如其來的聲音驀然響起,語氣斷然犀利,嚇得我頓時兩手一搾,筆頭剛剛吸滿的飽滿墨汁,一滴不剩的全甩在了對面的白牆上。
「大~~~大~~~師兄?!」瑟縮著身子,把筆舉在胸前當槍一樣端著,我一臉驚恐地四周張望著,小小聲的喚道:「是~~是不是大師兄啊?!」
「唉——!」一聲悠長的歎息在門外淡然響起,正是大師兄那柔若三月清風般的聲音:「都這麼大了,怎麼說話還是口無遮攔的!」
「切!」猛地拉開了門,我一臉惱怒地揚起頭迎上了大師兄的眼,恨恨地道:「大師兄,你知不知道人嚇人會嚇死人的!這大半夜的,你冷不丁來這麼一聲,沒把我嚇死已經算是很走運了!」
望著面前臉臭臭的小人兒,楓霧不由淡然地一笑,柔聲道:「是我不對!」說完,便靜靜地凝視著面前的小人兒不說話了,看著她明亮而清靈的眸中,閃耀著那麼生氣勃勃的光輝,精緻光潤的小臉上,是一抹輕怒薄嗔的暈紅。
放柔了目光,低下頭微微一笑,楓霧輕聲囑咐道:「下次,莫要再說這些話了!」
「嘿嘿,我英明神武的大師兄,你還忌諱這個啊?!」滿不在乎地笑著,我卻眼尖地從那張充滿了和暖笑意的臉上,察覺出了一絲莫名的異樣——
那原本如雪山湖泊般澄淨而淡定的雙眸裡,此刻居然全是黯然、蕭索、疲憊、煩惱,還有很多複雜莫名的情緒波動:「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今天白天還好好的呢!就連吃晚飯的時候——」
身子陡然一震,我突然想起來,大師兄好像根本就沒有用晚飯,只是和大家一起坐了坐,喝了一杯茶就走了!
忍不住暗暗自責:「看吧看吧,都說了做人一定要低調才行!現在可好,搞得自己累得要命不說,連大師兄今天是如此失常,我都壓根沒有注意到!當初還說要好好珍惜這些親人們呢,可是現在我究竟在幹什麼呀?難道,還要留下像對異世父母那樣無法彌補的遺憾嗎?」
想到這裡,我不由心中一焦,連想都沒多想,一把就抓住了大師兄的手,急切地問道:「大師兄,你怎麼了?!餓了嗎?渴了麼?餓了我給你做吃的去,渴了我就你泡茶喝!」
話剛一出口,我就有點傻眼了:「娘咧!這台詞咋聽著這麼耳熟哩?!」忍不住尷尬地咧嘴一笑,我乾脆搖頭晃腦地唱了起來:「師兄啊~~~,你是不是餓得慌~~~~?如果你餓得慌,給我師妹講,師妹我給你煮麵湯~~~~」
「呵——」望著面前那個唱得滿臉淘氣之色的小人兒,楓霧不由有些好笑地搖了搖頭,似在笑,但卻更似在歎息。
低頭看了看她緊抓著自己的那隻小手,靜靜地感受著小手上傳來的溫暖。微微抬頭,凝望著那雙充滿了真誠關切與擔憂的靈動雙眸,似黑夜中突然來臨的陽光一般,將一股涓涓的暖流,緩緩地注入了自己的心中。
一點一點地融化了,心底裡,埋藏的那麼厚重而深沉的悲哀。那本以為是永遠無法癒合的心痛與根本無法釋懷的悲哀!是那個人,留給母親和自己的,永遠恥辱而絕望的悲哀……
默默地凝望著那張充滿了擔憂的小臉,楓霧忍不住輕輕一歎。深吸了一口氣,將滿心紛繁的愁緒,再次深深地沉入了心底。
淡然優雅的唇角,緩緩勾起了一抹溫潤的笑意,刻意平復了眼中的紛亂,迎上了那雙燦然而靈動的雙眸,如清風般舒朗的聲音緩緩響起:「我——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