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鼓作氣地跑到了師傅的院中,卻杵在那裡猶豫開了。剛才那一陣由心慌意亂帶起來的「萬丈豪情」,在來路上的奔跑中已經差不多消磨殆盡了。現在真的立在師傅的院子裡了,我突然有種荒謬的感覺,自己剛才怎麼會做出如此頭腦發熱的決定?
正當我在院子裡猶豫不絕的時候,屋內卻傳來了師傅清越的聲音:「既然來了,為何還不進來?」
「呃~~~」我打了個寒戰,這下毫無退路,只能硬著頭皮上了。我咬咬牙,兩步竄上台階,伸手一推門。
入目就只見一個極其寬闊的大廳,灰色大理石鋪成的地面,空蕩蕩的,前方正中央擺了幾個蒲團,師傅坐在正中的一個蒲團上,合著眼,端凝不動,正在打坐。
邁步進去,我小心翼翼地走到師傅跟前,低聲叫了句:「師傅!」
「過來坐吧!」
「是!」我低著頭走過去,靜悄悄地坐在一個蒲團上,擺出一副深惡痛絕、悔不當初的樣子——要懺悔,那首先要讓聆聽者覺得我的態度是絕對誠懇端正的,如此才能令人信服。
「師傅,我來是想跟您說件事,我有事瞞著您。但是您要相信我,我絕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這一切到底是怎麼發生的,我也稀里糊塗的,弄不清楚!」我一口氣說了一大串,卻見師傅很酷地舉起了一隻手,阻止了我的語無倫次。
「靈兒啊!你糊塗不要緊,可是別把師傅我也攪糊塗了,這說了半天了,你到底想要說什麼啊?」老頭依舊是那副不緊不慢、平和沉靜的樣子。
他的沉著平靜似乎感染了我,漸漸地,我紛亂的思緒平順了,心情也平復了許多。深吸一口氣,我直視著師傅那雙明亮的雙眼,一字一頓地說:「對不起,我想告訴您,其實我不是落靈!」
花了大概一炷香的時間,我把自己莫名其妙來到這裡、附身在落靈身上的事詳細地說了一遍。令我訝異的是,師傅聽到我是來自於千年之後的一縷幽魂時,居然毫不驚訝,似乎早已心知肚明的樣子。
「師傅,請您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從來也沒想過要霸佔小落靈的身體。其實死亡並不可怕,只是我還想回到自己生活過的那個世界。我以前不相信人死後還會有靈魂的存在,可是現在不由我不信了。您可不可以手下留情,把『我』抓出來以後,別打得魂飛魄散的,想想辦法再把我送回去吧!說不定,我還可以投胎轉世,重新遇見我的親人和朋友!」想到異世的父母和親人、朋友們,我的鼻子又酸了,這絕不是裝出來博同情的,我是真的、真的很想他們!
「靈兒啊!雖然離界中人都傳說問菊先生已堪破生死,甚至可以看穿人的三生三世,其實那是誇大其詞了。」師傅沉靜的聲音有一種奇怪的安撫力量,讓我忘記了恐懼與難過,只是專注地聽他說著。
「當年我從血屍手中救下年幼的落靈時,就已經發現這個孩子的命格和面相極其怪異。翻開手掌,掌心居然有兩條生命線。一條短而清淺,另一條卻長而清晰。回山後,我一直在研究她的命理,令人驚奇的是,她居然是一人雙命。一副顯示她的陽壽只有短短八年而已,而另一副卻是福澤深長的極高命格。所以,你或許也察覺了,以前的小落靈嬌縱跋扈、頑劣不堪,幾乎令所有人都頭痛不已。但是我從來都不甚苛責於她。畢竟,如若她在這世上的時間只有短短的八年,那就讓她任意而為,好好活一遭吧!」頓了頓,我似乎在師傅的臉上看到了一絲深深地憐惜與感傷。
「她偷跑去龍首崖時,我趕去了,但還是晚了一步,眼睜睜地看著她被靈猴打中了一掌。雖然飛身上去救下了她,但當時我已明白,這次她是在劫難逃了!可是,抱著她的身子,我發現雖然她已氣息全無,但卻面色如生,毫無死相。救她回來後,我驚奇地發現,儘管她的大致容貌並未改變,但整個人的氣韻、風貌都改變了,可以說從面相上來看,整個人的命理運程都發生了變化!我登時大吃一驚,翻開她的手掌再看,只見那條短而清淺的生命線已然消失不見,只留下了這條象徵著福澤深長的紋路。這一切,雖有機緣巧合,但冥冥中卻似有天意,彷彿這個小落靈是專門為你守著這具靈軀,只等你的真元歸來的!」
我聽得呆若木雞,原來師傅真的早已知道我是個「西貝貨」了,而且還在好幾年前就已經預見到,或許會有這麼一出「借屍還魂」的戲碼上演了。那我前段時間的裝瘋賣傻豈不是糊塗蟲演戲給明白人看,純屬出醜了麼?呆呆地望著師傅,我真的不知應該作何反應。
「師傅,既然如此,那您為什麼不直接對我說呢?老是問我有沒有話對您說,搞得我心裡七上八下的,不知道您到底會拿我怎麼樣!」
「呵呵,剛開始的時候是因為你傷勢過重,而且看你當時神色似乎對此事也無比震驚,以致無法接受。所以我就沒有過多去逼你,就讓你自己慢慢去適應、去接受這個現實吧!直到那天夜裡,你獨自跑去鏡湖邊抹眼淚,我想或許是時候應該找你聊聊了。」
聞言,我吃驚地張大了眼睛,原來那晚在鏡湖邊發瘋的樣子,全被師傅看到了!「什……什麼?那天晚上您也在鏡湖邊?」
「嘿嘿!」師傅捻著一綹鬍子,突然賊兮兮地一笑,我驀地打了一個大大的冷顫。拜託!師傅這性情變化的也太驚人了吧!前一秒還一副沉靜睿智、道骨仙風的樣子,下一秒就突然面色一轉,露出一副老頑童般的「狡詐」嘴臉!
不理會我驚疑的眼神,師傅依舊神秘兮兮地豎起一根指頭道:「那天在湖邊的可不止我一人哦!呵呵,小靈兒,沒看出來,你唱歌還挺好聽的嘛!喊起來嗓門也挺大!哭起來更是驚天地、泣鬼神哪!哦哈哈,咳——咳!」
「咦——」我頓時滿臉紫漲,只覺得肺裡就好像裝著一個氣泡泡在不斷變大,還不停地往上頂。兩隻眼死死地盯著笑得直咳嗽的師傅,兩隻手握緊了又鬆開,鬆了又握緊:「丟人死啦~~~!這什麼師傅啊,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出糗上!」
我忍不住一個白眼飛過去,但立即醒悟到這樣好像不對,連忙瞟瞟師傅的神色,卻發現他絲毫不以為意,反而好像看到我惱羞成怒的樣子很是得意。
「除了您,還有誰看見啦?」我努力忍著氣,顫抖著聲音問。反正看都看了,我就把臉皮長厚點給你看看,讓你笑起來都沒意思!
「咦?難道你沒有發現麼?他可都快跑到跟前去看了啊!真是的,怎麼感覺那麼遲鈍啊!」師傅兩手一攤,裝作很驚奇的樣子。
看老頭有點耍賴皮的樣子,我恨得牙根直癢癢,卻沒有辦法,誰讓人家是長輩、是師傅呢!現在仔細想想,那天夜裡本以為自己是做夢來著,難道那不是夢,那天在湖邊的還有——大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