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似乎快昏倒,方羲和大吃一驚,旋即明白哪裡出了差錯。
他捧著她的臉,柔聲道:「沒事,放鬆。」他的額頭抵著她的。
「不用害怕。」
瞬間,一股奇異的暖流滑進她的體內,他的聲音低沉得像是夜裡的回聲,像溫暖的水流掩蓋過她的身體,胸口鼓蕩的地方慢慢沉寂下來,混亂的情緒慢慢消融,她的心再次感到安全。
方羲和扶著她在涼椅上坐下,讓她靠著自己休息。
鍾怡仁感覺自己變成一片雲,輕飄飄的,隨風而去,飄過山岡、樹林、婉蜒的溪流。
她舒服地歎息,恨不得能一直這樣下去,但身邊不停傳來的狗叫聲將她自神遊中喚回,她懶懶的不想動,直到鼻間的男性氣息一下將她自雲端拉下。
方羲和,他的氣息怎會如此近?不對,她好像靠在什麼東西上面,溫溫熱熱的,她心慌地睜開眼,臉龐整個紅了。她什麼時候靠著他的肩?
她坐正身子,假裝什麼事也沒發生。「我怎麼了?」她不敢看他,視線盯著不遠處的一截樹幹。
「不知道,你突然昏倒,把我嚇了一大跳。」他回道。
她想起來了,他在說水蜜桃的事,然後她突然喘不過氣,到底怎麼同事?她尷尬地紅了臉,簡直無地自容。人家不過輕輕撩撥一下,她就不堪負荷昏倒,她什麼時候這麼脆弱了?
想到他說的水蜜桃,她又彆扭起來。
「你為什麼……」她語窒,不知該怎麼接下去。
他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一看來電顯示,他火氣就上來了。
「是阿芳。你去帶阿寶跟嘟嘟過來,我們差不多也該走了。」
鍾怡仁鬆口氣,起身去樹旁牽狗。她應該問個清楚才是,但又不知該怎麼開口,心裡亂七八糟的。
「你幹的好事。」方羲和一接通電話就罵。
游幸芳縮了下脖子。「你果然發現了。」
「你到底在想什麼!」
「我是想推你們一把嘛。」她笑嘻嘻地說。「放心,我只用了一點能力,讓她坦率一點。」
她的能力簡單來說是讓人放下平常的戒心,真誠表達心裡所想,就像喝了酒以後,自制力變弱了,平常不敢說的話會冒出來,酒後吐真言就是這樣來的。
「她剛剛昏倒了。」他冷冷地說了一句。
游幸芳驚道:「怎麼會?我沒下重手。」
「大概是勾起其他的回憶,她一下壓不住就慌了。」方羲和歎口氣。「你別再亂用你的能力,很危險。」
平常一般人都是以「意識」行動,喝酒、睡覺或是使用毒品後,意識的力量會削減,甚至不見,潛意識的力量便會取而代之。
鍾怡仁平時是規矩又克制的人,因為游幸芳的介入,降低了她的防衛,讓她變得比平時和善開放,照理來說應該不會有危險。
但人的感情、情緒、回憶是很複雜的,他一句試探性的話翻起潛藏的記憶,引發情緒大洪水,她慌了,想壓卻又壓不下,連帶啟動了她的恐懼與防衛機制,身體承受不住就昏倒了。
就如有人聽到愛人或是孩子的惡耗而昏倒一樣,都是心理上的防衛機制,因為無法承受,所以暫時關閉了接收系統。
「她沒事吧?」游幸芳不安地問。
「沒事,你再敢亂來,我真的讓你好看。」他威脅。
她吐了下舌頭,真是好心沒好報。「好啦,知道了。」
「你在李俊章那兒?」他讓游幸芳去探探李俊章的底,若他是個偏執狂或是反社會人格者,他打算採取不同的策略。正常人說道理能說得通,但若是反社會人格的,他們本身缺乏同理心,不顧自己跟別人的安危,若真如此,張淑青就危險了。
「我在他公司大樓,正要走。」游幸芳按下電梯。
鍾怡仁牽著阿寶與嘟嘟走過來,方羲和無法問細節,只得簡短地說了幾句後便掛上電話。他抬手摸了下她的額頭。
「身體沒事了吧?」
她嚇了一跳。「沒事。」她困窘地退了一小步,臉上又是一片熱。今天到底怎麼了?
他也沒逼她,唇角帶著微笑。「走吧。」他拉著阿寶往停車的方向走。
鍾怡仁幾次欲言又止,不曉得該不該挑起方纔的話題,心裡鬧得慌,沒了主見。他若大方承認了對她有意,她的回答呢?
她該怎麼回答?
心跳又開始加速,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口,臉又熱了起來。怎麼了,難道她真的對他……想到此,她心跳得更急,撓了下亂糟糟的頭髮,不明白自己是怎麼了,怎麼隨便一個想法都這麼激烈?
本以為兩人要去找李俊章,沒想方羲和突然改變主意,決定下午再去找人,但鍾怡仁覺得這只是不想帶她去的托詞。
聽了她的話,方羲和笑笑的沒說話,她更加篤定自己的想法。
「一定要帶我去。」她叮囑。
他頷首。「好,一定帶你去。」他扣上安全帶。她現在的狀態不適合跟著他到處亂跑,約莫中午時——照阿芳的說法……她才會從「宿醉」中醒來。
「你確定沒什麼不舒服?」他又問了一次。
「沒有。」她遲疑了下。「奇怪,從來沒發生過這種事,怎麼會突然昏過去?」嚴格來說她並沒有真的昏倒,只能說是暈眩,她還是能感覺週遭發生了什麼事,只是腳步虛浮,身體輕飄飄的像雲一樣。
「說不定是宿醉的關係,阿芳說你們昨天喝的酒後勁很強,可能你身體還沒把酒精代謝乾淨,她要我代她向你道歉。」
人其實是很好欺瞞的動物,想不通的事,旁人引導地加一點解釋,通常就能把事情掩飾過去。
雖然鍾怡仁還是覺得有些詭異,但點點頭,算是接受了這個說法。「那酒也太厲害了。」
「下次我也嘗嘗,她說還有人喝了之後醉上一天一夜。」
「這麼誇張。」她釋懷了一些,只是想到是在他說出那樣的話後暈過去,多少有些糗。
還有,當時他身上傳來的暖流又是怎麼回事?是她的錯覺嗎,其實只是體溫?
他突然伸出一隻手,她疑惑地望著他,不明所以。「我除了吃水果,還有一項特別的才能。」
「什麼才能?」她順著他的話問。
「握著我的手就像吃了定心丸一樣,你握握看。」他鼓勵地看她一眼。
「啊?」她尷尬地望著他。突然握他的手很奇怪吧?
「別想那麼多。」他拉起她的手,與她相握。「看到沒,簡單吧。」
她啼笑皆非地瞅著他,忽然一股輕輕柔柔、如溪流般流動的暖意沁入她的掌心,她驚訝地揚起眉。
「這算是氣功的一種。」在她發問前,他先塞給她一個答案。
「我還幫人氣功治病,你要不要試試?」
氣功治病?她搖頭。「我沒什麼不舒服。」
「安心多了吧?」他微笑。
他自然的態度減少了她的不自在,但臉上還是熱了起來,心臟加速跳動,但很快地,一股柔和的氣息加入,搖撼的小船又慢慢趨於穩定。
她綻出笑容,視線移至兩人交握的手,雖然沒有回答他的話語,但放鬆的神情己說明一切。
他的手很大,很溫暖,指甲整齊乾淨,膚色比她略深一些,雖然只是輕輕握著她的手,卻透著一股力量。
「你如果覺得不舒服,就來找我,知道嗎?」他柔聲說道。
她未加思索地點頭,舒服地想睡覺。真的有這麼厲害的氣功嗎?念頭才起,就有另一個聲音輕語:放鬆,先別想這些。她自然地將疑問放開,舒服地歎口氣。
她不曉得自己何時如此放鬆過,閉上眼睛,幾乎要睡過去,另一方面卻又很清醒,敏感地發現他的拇指在她手背上輕滑,像情人的愛撫……
這念頭把她嚇了一大跳,她幾乎是立刻睜開雙眼,他低沉的嗓音響起。
「怎麼了,不舒服嗎?」
她定眼望著他,有些心慌,下一秒,溫暖的海浪沖刷過來,緊繃的神經再次紆解開來,她綻出一抹笑容。
「感覺好奇怪。」她笑著說。「好像看了一部感人肺腑的片子,明明都要哭了,結果演員的下一個動作又把你惹笑,冷熱交替的,讓人無所適從。」
他莞爾道:「你太緊繃了,其實很多事沒那麼嚴重,是你想多了。」
坐在車後的阿寶與嘟嘟,不明所以地望著兩人,怎麼等這麼久還不開車?終於忍耐不住叫了一聲。
鍾怡仁轉頭望了它們一眼,阿寶歪著頭,大眼睛疑惑地望著她,她又開始覺得好笑。
「走吧,它們等得沒耐性了。」
他鬆開她的手,如水般的暖流戛然而止,令她生出一股不捨,手心還留著他殘餘的溫度,她輕歎口氣,不自覺地輕握拳頭。
上路後,兩人也沒特意說話,似乎都沉溺在自己的思緒裡。
手機響起時,鍾怡仁還無所覺地望著窗外,直到方羲和出聲提醒,她才回過神,不好意思地找出手機。
一見是淑青打來的,她趕忙問道:「怎麼?出什麼事了?」不會是李俊章去她公司鬧吧?
「你現在有沒有空,能不能過來我這兒?」
張淑青的聲音顯得很急迫,她立刻道:「可以。怎麼了,出什麼事?」
「電話裡不好講,你到了我們再說。」
「到底——」話來說完,她已經掛了,鍾怡仁狐疑地蹙著眉頭。
「怎麼回事?」方羲和瞄她一眼。
「我也不知道,淑青問我能不能過去她那裡,聽她的口氣很急。」她握著手機,躊躇著是不是要打回去問清楚。「難道李俊章又搞出什麼事?為什麼在電話裡不好講?」
方羲和同樣疑惑,現在這時候李俊章應該在自己的公司,難不成他打電話威脅張淑青?但嘟嘟在這兒……還是她有別的把柄落在對方手裡?但若真是如此,她也應該打電話給自己,而不是怡仁。
他說道:「再打給她問清楚。」
她撥了過去,但張淑青一直沒接聽,兩人沒辦法,只能盡快趕過去。
報上張淑青的姓名後,方羲和與鍾怡仁被安排到一間小會客室,沒幾分鐘,淑青便匆匆走進來.她見到方羲和時難掩詫異,顯然沒料到他會一起來,只得扯出一抹勉強的笑容。
看到主人,嘟嘟興奮地叫了一聲,繞著她打轉,張淑青蹲下身,摸摸它的頭。
「怎麼把它們也帶來了?」
「剛好帶它們去公園,所以就一起來了。」鍾怡仁說道。「怎麼回事,是李俊章——」
「不是,我忘了說清楚,這件事跟李俊章沒關係。」她站起身,表情有些不安。
「喔,我後來打電話給你,你都沒接。」
「對不起,我去洗手間了。」張淑青一臉抱歉。
雖然疑心,但鍾怡仁識趣地沒再繞著這個問題打轉。「到底怎麼了?」她回到正題。
張淑青抱歉地望向方羲和。「不好意思,我跟怡仁說幾句話。」
方羲和微笑。「你們說。」他配合地走到會客室外,專注地看著門外的書櫃與水晶擺設。
張淑青小聲道:「對不起,沒說清楚就叫你過來。」她再次表達歉意。
「沒關係。」鍾怡仁搖頭,等待她接下來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