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踏出康生大門,走到機車旁,才想將皮包收進置物箱,就聽見皮包裡的手機響了。
看了來電顯示,她按了通話鍵,都還沒出聲,對方的聲音已竄進她耳膜。「可航,黎礎淵那個變態有沒有凶你啊?!」
陳可航笑了聲。「心心,你別擔心,他沒凶我。」
「沒凶你就好,他要是敢亂罵你,記得跟我講,我一定幫你出頭,不然他都把你吃死死的。」
「是我自己甘願嫁的嘛,這也不能怪他。」想起方纔他那說變就變的態度,她感到萬分委屈,偏偏這婚姻是自己選的、自己要的,她能向誰吐露這些心事?
「話是這樣說沒錯,但他也不能對你不聞不問啊,連那麼大的地震,他都可以當作沒事喔?啊呀,不說了啦,說了你又心傷……」何心心嚷了嚷,又道:「跟你說的那件事,你考慮得如何了?你來幫我,順便也見識一下什麼叫走秀呀。」
陳可航想了想,方才踏出康生前,已經拜託同事把信封交給他了,他應該會允許吧?!「好,你要是不嫌我沒什麼經驗的話,我--」
「陳可航,你講什麼屁話啦,我嫌你什麼啊?!」何心心又嚷叫了幾聲。
陳可航把話機拿遠,笑了幾聲後,才又把話機貼上耳朵。「知道你對我好嘛,我就怕我做得不夠好啊。」
「知道我對你好就好。那你什麼時候有空,約出來談一下細節啊,今天有沒有空?」
「我已經下班了,下午和晚上都沒班,你想約--」
「那不多說,就現在啦,你在哪裡,我去接你吧?」擇日不如撞日。
她看了看機車。「心心,我有騎車,看你想約哪裡,我自己騎車過去。」
「那你來我工作室。」
「好,我現在過去。有想吃什麼嗎?我順便買。」朋友不用多,知心一個就夠了,這是她現在最深刻的體會。
她想著愛情,等著愛情,卻忘了除了愛情之外,還有很多等著她去留心的。結了婚又如何?當她受傷的時候,還是只有心心在身邊。那麼嫁給他,和不嫁給他,對她而言,究竟有什麼分別?
「不用啦,我叫外送就好,你人到就行。」何心心語聲很愉悅。「今天一定要好好吃一頓,從你結婚後,我們都沒有好好一起吃頓飯。」
「好,那你等我喔。」她笑了聲,按下結束通話鍵,才想把手機收進皮包,一隻從她身後冒出的手掌猛然搶過她的手機。
她驚呼了聲,轉身看著來人。「誰--是你?」在看見對方的面孔時,她瞪大了眼。
「和誰通電話,嗯?看你這麼開心。」黎礎淵按著她的手機功能鍵,尋找著通話紀錄。
他早在門口注意她好一會兒了,當他看過那封護士轉交給他的信件時,他一個惱火就追了出來,卻見她愉悅地,站在機車前講著手機。
那個信封裡,只塞了張便條紙,上面隨隨便便寫了「我要離職」四個字。
她打算留下四個字,就要離開?她這算哪門子的離職方式?她當康生是什麼?
說走就走?
他找到了通話紀錄,看見了何心心的名字。「心心?就是早上送你回家那一個吧?」他晃晃手中的手機。
陳可航見他晃動她的手機,才猛然想起他搶走了她的手機。「你、你怎麼可以沒經過我的同意就看我的手機?」
「我難道不該知道我的妻子要去哪裡?打算見什麼人?」他把手機還給她。
「那你也不該用搶的。」她收好手機,睨了他一眼,語氣略有委屈地反問他:「這對你來說,並不重要不是嗎?你不是說婚後我有絕對的自主權,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黎礎淵被問得啞口無言。他確實說過那樣的話,因為當時的他一心想要的,不過是院長職位,結婚只是一個跳板,他自然不會去干涉她的行蹤。但現在……現在他想要的還是沒變,只是為什麼他竟然想要知道是誰和她相約,讓她如此愉悅?
他沒辦法為自己解釋,五官沉了沉,順著話題轉移焦點。「是,我是說過這樣的話,所以你連離職這種大事都能隨隨便便就決定?你想離職就丟了封亂七八糟的辭職信給我,也不想想醫院人手是不是足夠。」
「你可以再找新護士進來。」她眨了下眼,覺得他的話有些牽強。
「再找?你以為我說再找就能隨時找到?好,就算找到了,不用一個人去帶她嗎?」他語聲略提。
「那你的意思是?」他這樣凶她,到底想做什麼?
「不准!我訴你,你這封離職信寫得不夠詳盡,隨便寫了四個字就要離職,我是不可能允許的。」他抽出放在白袍口袋裡的信封,當她的面,將之對撕,再對撕。
她瞪大了眼睛看他,見他也是瞠著一雙黑眸,目光沉冷地緊鎖住她面容,她積壓多時的委屈湧了上來,一發不可收拾了。
「你、你--你真過分,怎麼可以撕掉我的離職信?你要是覺得我寫那樣的內容不夠正式,你可以告訴我……」她努力壓抑那份委屈,憋得滿臉通紅,還哽咽了聲。「我可以再重寫一份就好,但為什麼你就是要用『撕掉』這種動作?」
他再度被問得說不出話來。他今天究竟是哪條筋不對,為什麼盡做一些他平日不可能會做的舉動?
「那是因為你太隨便了,隨便寫上四個字,隨便要個人把信交給我,關於你想離職這件事,你給我的感覺就是隨便,那麼我撕了它有什麼不對?」他反應極快,馬上找到話反駁。
她又睜大了眼,驚動眼底凝聚多時的淚,終於滾了下來。「那我重寫一份,明天親自交給你,希望到時候你不會再像現在這樣刁難我。」她說完,轉身去牽動機車,她坐上了機車,戴好安全帽後,又對他說了句:「黎醫師,沒事的話,我先走了。」催動油門,她的身影逐漸在他眼中淡去。
他怔怔看著她離開的方向,想著她離去前的那番話,還有她眼尾那輕爍瑩光的淚。
她覺得很委屈是嗎?委屈到就這麼急著逃開他?
陳可航打開小門,把機車移進有著植栽的庭院。
這棟別墅未附停車位,但庭院夠大,所以她的機車會放在庭院裡,而黎礎淵偶爾回來過夜時,也會把車子開進來庭院放。
牽著機車,才一進小門,就見到黎礎淵的車子……他回來了?
她很意外會在這時間見到他的車,停在他們共有的家裡。他不是說他昨夜值班嗎?那麼他怎麼不乾脆留在醫院,然後直接在八點半就開始進行門診?
昨天下午和心心約了在她工作室見面,她們聊了整個服裝秀的大致方向,也和化妝師討論髮型和彩妝風格。直到整個討論結束後,時間也晚了,心心開口留她,她想了想,反正回來這裡也是一個人,於是留宿在心心的住處。
她打算在上班前,回來換掉昨日的制服,卻沒想到他已經回到家了。
昨天中午的不愉快,她想來仍感到微微傷楚。記憶中,當年那個礎淵哥哥雖然脾氣不大好,雖然很驕傲,雖然很霸道,但還不至於不明是非。為什麼她現在看到的他,卻是一個愛對她亂發脾氣的男人?
她好歹、好歹也還是他的妻子,她沒計較他夜夜不歸,他卻處處找她麻煩。是不是他覺得她已經嫁過來了,他離成功已不遠,所以可以這樣待她了?他真這麼現實?
打開大門,陳可航一踏進客廳,不意外見到冷肅著面孔,坐在沙發瞪視她的男人。她關了門,沒打算和他說話,逕自越過他身側。
「你去哪了?」當他是陌生人嗎?黎礎淵從沙發上起身,喊住她。
「我去心心的工作室。」她止步,語聲仍是和緩,但沒有回身看他。
「工作室?這麼早去工作室能做什麼?什麼樣的工作室需要這麼早開門?」清晨值完夜班,他沒如以往值夜班那樣,直接待在醫院等門診時間到,也沒去找曼麗吃早餐。他想念的是她的清粥小菜,他趕著回來,卻是一室冷清。
以往這個時候回來,她早就做好早餐,坐在餐桌上用餐了,但今天他卻沒見到她,這讓他很不習價。一個為人妻的,不是該乖乖待在家,等著丈夫歸來嗎?
「我昨天中午就過去她那邊了,因為討論事情,時間晚了,所以留在她那裡過夜,她的工作室樓上就是住家。」她轉過身子,看著他。
「你一整晚都沒回來?」他瞠大黑眸,詰然的瞳底漸湧厲色。還以為她是一大早出門,料不到……
「嗯。」她淡應了聲。
「一個結了婚的女人不回家過夜,像什麼樣子?也不怕人家笑?」他不以為然道。
「我有重要的事情和心心討論,不是故意不回來過夜。」他說得好像是她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似的,她微微抬眸,有些受傷地看著他。
她那樣的眼神讓他心頭一悸,偏過面龐,他語聲轉淡。「什麼事情那麼重要,需要徹夜不歸?你別忘了,你已經結婚了,你的重心是這個家庭,不是外面那些阿貓阿狗的朋友。」那樣的眼神教他有些不忍,好像受了他多大欺負似的。他是不是把話說得太重了?
「心心不是阿貓阿狗的朋友,她是對我最好、最愛惜我們這段感情的好朋友。我需要她,我喜歡她,而且她也幫我找了新工作,我待在她的工作室,就是在商量新工作的事。」她的語氣略顯激動。
「新工作?」他轉淡的聲嗓提高了。「你在康生好好的,要找什麼新工作?別忘了,你的辭職信我可是撕了。」她真不喜歡跟他同處一個工作環境?否則做得好好的,為什麼要辭掉?
「我會再寫一份正式一點的辭呈給你。」她態度嚴謹,像在面對上司。
他額際青筋突起,胸口一團郁氣生成,他深深呼息,勉強壓下那團氣,語聲沉且寒:「我不會准你離職,你寫一份辭呈來,我撕一份,你寫兩份來,我撕兩份。我甚至可以告訴你,不管你再寫幾份辭呈來,我會全部撕掉。」
「為什麼?康生有規定不能離職的嗎?」她不明白他為什麼在這件事上如此堅持?她在不在康生,對他來說根本設有任何差別呀。
為什麼?是了,為什麼?她這問題可真把他問倒了。她在不在康生工作,對他來說,沒有什麼不同,缺了她一個,再征新的護理人員就好,他何必堅持要她留在康生?
因為她在康生,他可以天天見到她--不,這個答案有些好笑了,他與她沒有感情,怎麼可能想要天天見到她?
他思量甚久,卻找不到一個能說服自己的答案。良久,那抿直的薄唇才慢慢掀動。「我娶你是為了坐上院長的位置,現在院長還是我爸,我若讓你離職了,他會怎麼想?你不留著,我怎麼讓我爸履行承諾,把康生交給我?」就是這樣,這個才是他不願她離開康生的原因,他這麼告訴自己。
「原來,是這樣……」陳可航聞言,感覺全身力氣像被抽掉一樣,她腿膝軟了軟,趕忙用雙手握住樓梯扶手,撐起自己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