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的長沙,是一張彩色照片。以後的長沙,是一張黑白照片。
她到底是太懂得愛,還是太不懂得愛了?
就在此刻,他的手機響了,有人問他要不要一起去飆車。
他想了一下,說好。
電梯出了點問題,他決定走樓梯下去,他之前吸食的藥物開始發生反應,他整個人變得興奮起來,他沒有想到,他這次出去之後,再也不可能回來了。
他開車從來不系安全帶,車開得太快了,太快了,他就以這樣的急速衝向了他生命的終點。
當他為了躲避迎面而來的那輛的士而將方向盤打向左之後,他整個人從車窗裡飛了出來之後,那一瞬間,他腦袋裡想起的,是程落薰的臉。
她看著他,無聲而劇烈的哭泣的臉。
在最後的意識喪失之前,他從口袋裡摸出了手機,用流著血的手摁下了快捷鍵2,電話響了兩聲之後,一個沒有感情的女聲告訴他:您撥打的用戶正在通話中,請稍後再撥……
沒有稍後了,他永遠都不可能再撥打這個號碼了……
到了這一刻,他終於明白,他一直都是愛她的,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趕到醫院門口就看見林逸舟幾個朋友,他們刻意避開了我轉向李珊珊,他們說話的聲音很小,我什麼都聽不到。
在李珊珊顫顫巍巍地朝我走來的時候,我的心裡突然有一種急速下沉的感覺,我朝她擺擺手,示意她不要說了。
我不能容許任何人對他用到那個陰森殘忍的字眼。
我不能容許任何人對我宣判他的生命消逝這個事實。
李珊珊每走一步,我就往後退一步,我很想大聲的叫喊,或者是痛哭,可是真到了這個時刻我卻什麼都做不了,她衝上來抱著我,早已經泣不成聲。
過了很久很久,她說:「落薰,落薰,你要挺住……我們來晚了……」
在所有人擔憂的目光中,我推開她,輕聲但是堅定地說:「再晚也要見一面吧。」
他們都拉著我,所有的人都來阻止我去見他,我不知道從哪裡來了那麼大的力氣,掙脫他們,甩開他們,那些人又一哄而上,想要攔住我……
我很委屈,林逸舟,這些人是什麼人,為什麼不准我見你?
林逸舟,我只是想見見你,為什麼不可以?
沒有人拉得住發瘋的我,最後我聽見一個聲音說:「讓她去吧。」
在所有人縮回手的那一刻,我拔足狂奔的時候,沒有回頭看這個人一眼。
我永遠也不能明白他當時的心情,許至君,他站在萬人中央,在這一刻,寂寞如雪。
躺在這個太平間的人是誰,當醫生問我是以何種身份進去的時候,我聽見自己說:「我是他未婚妻。」
我已經完全瘋了,我身邊這些人也瘋了,沒有人糾正我這個荒唐的說法,包括許至君,他站在人群的最外面,誰也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
我一個人走進這個陰冷的大房間,我什麼都不怕,我跟自己說,不要哭,不要吵醒他。
他看上去只是睡著了,就像以前無數個夜晚一樣,等到天亮了,他就會醒來,繼續跟我吵吵鬧鬧,也跟別的女生眉來眼去。
我要自己記得他的一切,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他的鼻樑,他的嘴唇,他的手指,他的刺青,所有所有,都不能遺漏。
我跪在地上,整個世界在我身後轟然倒塌。
是這樣嗎,林逸舟,沒有了你,這個世界已經沒有意義。
從前的長沙,是一張彩色照片。
以後的長沙,是一張黑白照片。
你明白這其中的區別嗎?
我勸過你那麼多次,叫你不要玩那些新型毒品,你開車不要開那麼快,你總是對我說的話置若罔聞,你總是以為你還年輕,就應該張揚,應該跋扈,應該隨心所欲,為所欲為。
現在好了,你永遠都不會蒼老了,你將永遠這麼年輕下去。
可是我呢,我怎麼辦?
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這就是我們的寫照。
可是你知道嗎,沒有了你,我一天都熬不下去。
在我暈倒之前,我做了最後一件事。
我把他左耳的那顆耳釘取了下來,插進我的耳蝸裡。
林逸舟,你從來沒有說過你愛我,你能不能夠看著我的眼睛,說一次。
只要你說一次,多久的等候,我都可以承受。
只要你說一次,再痛,我都可以忍住不哭。
只要你說一次,好不好?
接下來的事情我全然不知,林逸舟的父母什麼時候趕回來,他們在醫院裡互相指責是對方不關心兒子才會釀成這樣的大錯,他的母親幾度昏厥,父親也在一夜之間老了許多……
這些我都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躺在許至君的小公寓裡,腦袋裡像是灌了又稠又烈的岩漿,我哭,我嘔,我迷迷糊糊,我就是醒不過來。
他一直守著我,根本不敢閉眼,康婕和譚思瑤輪番來看我,陪著我,可是他就是一步都不肯離開。
是夜,我迷迷糊糊爬上窗台,看著遠處的湘江,樓下的行人,我想跳下去。
他從客廳裡衝出來,極其野蠻而粗魯地把我拽下來,我懵懵懂懂地看著震怒的他,我的思維已經完全混亂了,他好不容易壓住心頭的怒火,沉重地說:「你冷靜一點!」
我打斷他:「你有刀嗎?」
我不知道我此刻像個什麼樣子,可是他眼中那些心痛毫髮畢現,他摁住我,輕聲說:「落薰,你別鬧了,人死不能復生……」
他真是奇怪,誰死了?每個人都好好的活著,有誰死了?
我不理他,又爬回床上去躺著,他跟過來在床頭坐下,一直看著我,我不管不顧地拉起被子蒙住頭。
過了很久很久,我聽見他輕輕關門的聲音。
我蒙在帶著清香的被子裡,狠狠地哭了起來。
還可以哭出來,多幸福。
曾經聽人說,能夠痛哭便是好事,代表著傷口在痊癒。
沒有用的,其實都是因人而異的,有些能痛哭之後或許真的能夠放下包袱繼續前行,但是那絕對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