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裡的星星 第1卷 第二章 星星凌亂1
    回過頭看見他的臉的第一秒,我就哭了。

    我背著書包站在久治門口的時候,真有一種前塵往事撲面而來的感慨。

    不久之前,我還夥同康婕及其門下眾多妖孽在這裡攔截過一個叫戴瑩新的女孩子,在跟她短暫的「談話」之後我們揚長而去……

    那個時候,我死都沒有想到,居然有一天,我會背著書包來這個學校讀書,成為這裡的一份子。

    我穿著最普通的白色Tee、牛仔褲、帆布鞋,頭髮綁成馬尾,早上我站在鏡子面前的時候,簡直覺得自己可以去拍青春偶像劇了,可是我不明白,為什麼我的新班主任依然用那種極其挑剔的眼神上下端詳了我好久好久。

    她的眼神好像是具備透視能力的,我很想問她,你是看到了我內衣上那個盜版的HELLO KITTY呢,還是看到了我襪子上那個山寨的嘻哈猴?

    良久,她像漫畫裡那些變態的老師一樣扶了扶自己的眼鏡。我好想給她的眼鏡邊上畫一道金光。

    她的聲音有一點尖利,勉強端著的普通話還帶些鄉音,我當時就想打個電話給康婕,告訴她,我找到你親媽了。

    我不得不佩服這個年代的謠言傳播速度,我的新班主任——王老師,她緩緩地、嚴肅地、自以為優雅地說:「程落薰啊,久仰大名啊,博恩出來的優等生啊。」

    我乾巴巴地「呵……呵」了兩聲,我知道這個時候我最好是什麼都別說,如果我再像從前在博恩那樣跳起來拍著桌子跟她叫板,媽媽為我所做的一切努力就全部付諸東流了。

    所以我用指甲狠狠地掐著掌心,心裡不停地默念:南無阿彌陀佛……

    這個世界上有那麼一種女人,就是不懂得淺嘗輒止,見我不說話,王老師變本加厲地羞辱我:「我們久治跟博恩可不一樣,成績不是最關鍵的,主要是人品要好,像-粉筆灰事件-這樣的事情,放在我們久治,是絕對不允許的……」

    我看著她的嘴巴「劈里啪啦」地運作著,腦袋裡想的是另外一回事:如果扔幾斤玉米粒進去,會不會有玉米味的爆米花出來?

    從辦公室出來回教室的路上,我看到了對面的教學綜合樓,從那些窗口裡看進去,每個教室裡都是認真看書做題的學生。

    我不知道在其中哪一扇窗口裡,曾經也可以看到周暮晨,和,孔顏。

    若干年後我想起那個夏天,我最後一次跟周暮晨見面,其實命運是在安排我與過去告別,告別那個我深愛的人,告別那段深刻的感情。

    只是那時的我,實在不諳世事,不懂在已經無法控制局面的時候唯一能做的就是優雅退場,反而在最後的時刻,把自己弄得狼狽不堪。

    被博恩勸退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我把自己關起來,不見任何人,就像把自己裝進一個真空的玻璃瓶一樣,我可以看見外面世界的色彩斑斕,險象環生,可是我不要自己再踏入那個世界。

    我蜷縮在小小的蝸居裡,一點一點積攢消失殆盡的安全感。

    譚思瑤無數次打來電話,我全都沒有接,她的短信我也一律不看。在我心裡,我知道自己無法原諒這個人,這個以著「朋友」的名義傷害我的人。

    我的世界裡,如果還存在朋友這回事,那配得上這個稱謂的,僅僅只有康婕。

    整個暑假,她風雨無阻地保證了每天下午來我家,起初我很單純地以為她真的是關心我,來看我,陪著我,怕我自殺。

    這種錯覺一度讓我淚凝於睫。

    直到某天,她無意中說出:「還是你家網速快」,我才明白她真正的動機,看著她霸佔著我的電腦,我的零食,還有周暮晨送給我的那個可愛的多啦A夢印花的杯子……我真想殺了她啊!

    我每天像個木偶一樣坐在床上看著她熱血澎湃地玩著魔獸,嘴裡不知道在罵罵咧咧說些什麼,終於有一天,我站起來,拍拍她的肩膀。

    「喂,陪我穿耳洞去。」

    她依依不捨地退出了遊戲,臨走時,還在我們家冰箱裡順手牽羊拿走了一個伊利四個圈。

    我們走在路上等綠燈的時候,看到李珊珊在某輛黑色的汽車裡一晃而過。

    康婕舉著「四個圈」的手就那麼僵在半空中,我看著她呆滯的神情,知道她在那一瞬間內心有極大的震動,我想開口說點什麼時,她搶先了。

    「落薰,姍姍坐的那個車,也是四個圈。」

    我有一點想哭:「嗯,不過你的四個圈是伊利,她的四個圈是奧迪。」

    穿耳洞的時候我已經年滿17,回想起17歲之前遭遇的種種,心臟會有微微的絞痛。

    穿耳洞的老闆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身材很好,打扮得很性感,在我提出要穿16個耳洞的時候她有些驚訝,然後斷然地拒絕了我的要求:「小姑娘,不能一次性穿這麼多,你的耳朵會受不了。」

    我的面前有很多漂亮的耳釘、耳墜、耳環,它們在燈光的照射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我像一個執拗的孩子堅持著自己的意見,老闆雙手一攤:「真是拿你沒辦法。」

    可是穿到第7個的時候我就痛得齜牙咧嘴了,被我緊緊抓著右手的康婕看上去似乎比我還要痛苦,她嚎叫著:「老子好像在分娩啊!」

    周圍的人聞聲全看過來了,我發現康婕就是有這種聚光燈般的本事,為了讓她閉嘴,我又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然後,我聽見了一聲殺豬般的慘叫。

    離開的時候,那個漂亮的女老闆千叮嚀萬囑咐:「盡量不要碰到耳朵啊。」

    我帶著腫得像如來佛祖一樣的耳朵對她笑:「知道了,我會注意的。」

    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和康婕看到了馬路對面手牽手的周暮晨和孔顏,那一瞬間,我突然覺得自己失聰了,我什麼都聽不見了。

    他們一人拿一個麥樂酷,孔顏的是芬達的,周暮晨的是可樂的,橙黃和黑色交相輝映。

    不知道為什麼,我忽然俯下身子開始吐了起來。

    在我劇烈嘔吐的時候,我的頭髮擋住了我的臉,我知道康婕在輕輕地拍打著我的背部,可是我沒有看到她的臉上,是多麼奇怪的表情。

    那種愧疚、後悔、羞恥,混在一起的,複雜的表情。

    當晚我苦苦哀求康婕陪我一起去找周暮晨,她想了很多理由來搪塞我,最後我無恥地以死相逼,她終於十分不情願地妥協了。

    當然,她也有她的條件,她要在那個離我和周暮晨有100米距離的小涼亭等我。她說:「相信我,像我這麼強大的氣場,就算隔著一條湘江你都能感覺到我對你的支持!」

    事實上,她的氣場一點都不強大!站在距離小涼亭100米處的我一點被支持的感覺都沒有,當周暮晨一步一步向我走來的時候,我腦袋裡只有一個念頭:跑。

    我差一點就這樣做了,在我臨場退縮之前,他伸出手一把抓住我:「喂,你叫我出來的,你跑什麼?」

    回過頭看見他的臉的第一秒,我就哭了。

    我吸取了上次在羅素然面前哭得面容猙獰的教訓,努力壓制住情緒,沒有哭到崩潰,可是這樣實在是顯得太矯情了,導致多日不見的他在這個炎熱的夜晚竟然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是在那個時候,我才懂得什麼叫欲語淚先流;是在那個時候,我才懂得什麼叫千言萬語如鯁在喉。

    我竟然真的真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然後,我做了一個後來無論什麼時候想起來都覺得應該挖個坑把自己活埋了的舉動:我——一個花季少女,強抱著面前這個比我高出一個頭的少年,嚎啕著說:「暮晨,我們和好吧!我們結婚吧!」

    事後康婕說,雖然她獨自坐在100米之外黑漆漆的小涼亭裡,可是在她聽到我那一聲咆哮的時候,都深深地以自己是我的朋友而感到恥辱!

    那個夜晚我實在是把我祖宗十八代的臉都丟光了,無論周暮晨如何掙脫,如何大力來掰我的手,我就是咬著牙不鬆開。

    我像戰爭年代的戰士,背著一個炸藥包,懷著「一命抵一命」的悲壯決心,死死地抱著敵人,等待炸藥爆炸的那一刻來臨。

    炸藥真的爆炸了,孔顏從我身後衝出來,乾脆利落的一個耳光打得我東南西北白板發財都分不清,然後她聲嘶力竭地對我尖叫:「程落薰,你要不要這麼賤啊!」

    那一耳光真狠,還刮到了我的耳朵,下午穿的耳洞開始劇烈地疼痛起來。我呆呆地一隻手捂著臉,一隻手捂著耳朵,我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把自己弄得這麼不堪。

    在我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我聽見另外一聲耳光響起。

    那是來自康婕的手,重重地扇在孔顏精緻的面孔上。

    遽然間,空氣彷彿凍結了。

    孔顏始終還是理智鎮定的女子,她很快恢復了一貫的泰然自若,整理了一下頭髮之後,冷冰冰地對周暮晨說:「你自己搞出來的事情,自己解決。」

    她走之前意味深長地看了康婕一眼,譏諷的微笑浮上嘴角:「你真是程落薰的好朋友啊,好朋友的意思就是什麼都可以分享,對吧?」

    康婕的面孔在那一刻變得死灰。

    只是,我已經完全精力沒有注意這些,我捂著我的耳朵,感覺有一些溫熱而粘稠的液體在順著我的手往下流。我想起那個漂亮的女老闆說「盡量不要去碰它」,原來真的,這麼痛。

    這麼這麼痛。

    我哭不出來,也說不出來,我的眼睛裡什麼都看不清楚了。

    在我還殘存最後一絲理智的時候,我聽見周暮晨用從來沒有過的森冷的語氣跟我說:「如果你真的還想為我做什麼,就是再也不要來騷擾我。」

    我沒有勇氣抬頭看他,默默地轉身就走。

    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可是我必須走,如果再晚一秒鐘,我就會被內心那些巨大的羞恥所淹沒。

    我要找一個地方,躲起來,靜靜的舔傷。

    我在車水馬龍的大街上胡亂穿行的時候,康婕站在原地點燃了一根煙,她用力地吸了一口之後,反手抽了周暮晨一個耳光。

    從來不哭的康婕,她的眼眶裡有憤怒的淚水,波光瀲灩。

    周暮晨的聲音有一點嘶啞,可是語氣卻心甘情願地承接樂這個耳光:「是我告訴她的,你再怎麼打我也認了。」

    康婕拿煙的那隻手一抖,整支煙都掉在了地上,她哆嗦著再抽出一支煙來,卻怎麼都打不燃火。

    周暮晨實在看不下去,主動用自己的火機幫她點燃了第二根煙。

    他的火機是zippo黑冰狼,黑色的機身上有一隻威風凜凜的狼的LOGO,確實是很適合他這個人。

    後來,因為這個緣故,在我第一次看到林逸舟拿出同款ZIPPO的時候,心臟還是急速收縮了好半天。

    周暮晨猶豫了一下,艱難地開口說:「孔顏要求我對她沒有秘密,所以……」

    沒有讓他說完這句話,康婕抓著他還握著ZIPPO的手,小聲地、卻是歇斯底里地質問他:「只有孔顏是人嗎?只有她需要得到尊重嗎?我,落薰,我們都不是人是嗎?我們的感受都不需要顧及是嗎?」

    這一連串的反問問得周暮晨啞口無言,他看著面前這個倔強的女孩子,一動不動地站著,再也沒有開口為自己辯解一句。

    那個晚上,我們人所有的哀愁,彙集起來,就像一條閃閃發光的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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