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村均是個十分敏感的人,當然不會相信鈴木此行的目的,會這麼簡單。而且,從鈴木不著邊際的話中,他分明感覺到,鈴正在策劃一個更重大的作戰計劃。
但鈴木這個具體計劃是什麼?他今村均一時也難以猜測。
他也不便問。雖說他和鈴木是同學,讀書的時候就十分要好,兩人的思想經常碰撞出火花。大體而言,他今村均是敢想敢幹,鈴木則是君子動口不動手。並非鈴木的體能差過他。別看鈴木一副斯文相,真動起手來,令村均覺得自己不一定是他鈴木的對手。
在軍校幾年,他今村均與其他同學打架,都是屢打屢勝,高年級的都不是他的對手。自然就成了學生王。東條英機不服,曾多次向他挑戰。每次的結果,無疑是他將東條英機壓在身下,一陣雷拳電掌,打得東條英機鼻青臉腫。
「服了?」
「不服。」東條英機不屈地答。
今村均揮起拳頭,想繼續砸下去,但看到東條英機的雙眼都腫得不成樣子,眉心還被他打裂,正汩汩地流著血。他才收起拳頭,「不服下回再來。」
果真,東條英機傷好了不久,又來找他今村均幹上了。
東條英機是屢打屢敗。
卻屢敗屢不服。
不服的結果是英雄惜英雄,兩人成了好朋友。
東條英機出道得早,陞遷也快。每有機會,都會提攜他今村均。
按說,他和東條英機都是一條船上的人,鈴木不該對他如此戒心。
可鈴木就是這種性格。讀書的時候就是這樣,有什麼話都不會急著說,即使是很簡單的話,鈴木都要在腦中轉上百兒幾十圈,像人家下圍棋的人,對棋路算了又算,最後才說出那一句話。
既然老同學說是來遊山玩水,是來散心,今村均自然就盡力安排。鈴木要去哪,今村均都安排一排的衛兵,一路保護著他。
晚上吃完晚飯之後,今村均便親自陪著鈴木到了慰安樓。看了幾個藝妓表演的節目,今村均才告退。
「去吧去吧,你的軍務那麼繁忙。」鈴木笑說。
鈴木說得沒錯。
他們第五師團從欽州一直打到南寧,都挺順的——
1939年11月15日晨;他們第五師團利用疾風暴雨的天氣,突然在欽州灣企沙、龍門登陸,分路北上,16日午後即攻陷防城。16日晚,日軍台灣混成旅也在欽州灣東岸登陸,17日攻佔欽縣,接著進入小董附近。也許面對的是桂系的雜牌軍,部隊之間的配合根本不到位,形同一盤散沙,他們第五師團便勢如破竹,迅速深入。11月22日傍晚已進抵邕江南岸,從東南、正西攻擊南寧。24日,他們即佔領南寧。
但25日晨,他們的第21、42兩個聯隊在二塘遇到了戴安安瀾的200師第600團。他們在飛機掩護下,對中國國軍的170師和200師兩個團的陣地猛攻,卻遭到國軍頑強的抵抗。戰鬥進行了兩天兩夜,他們好不容易才逼退國軍。
26日,第21軍司令官安籐利吉宣佈所有日軍組成邕欽兵團,由他今村均指揮。安本人則於27日離開欽州回到廣州。
26日起,他們在飛機的掩護下猛攻高峰隘,國軍儘管頑強抵抗,始終難敵他們猛烈的攻勢,12月1日佔領高峰隘。12月4日,奪取崑崙關,控制了南寧北通內地的兩條交通道路的要隘。
自此,雙方以崑崙關一線山地為界,暫時對峙。該處山嶺延綿,無論往北往南,均為平坦地勢。
崑崙關歷來為兵家必爭之地,至少遠至宋朝,狄青征南時此處便成了著名戰場。
不知這崑崙關與他今村均有仇,還是中國第五軍太厲害,他手下的部隊,常被攻得頻頻告急。
總的來看,雖說還算順利,但這順利,卻從佔領南寧之後,就付出了不少的代價。與前期的勢如破竹,不可同日而語。
這正是今村均頭痛的地方。
鈴木不愧是他的老友,十分理解他。然而,從鈴木的口吻中,他又聽出了另一層意思:這種小戰役,你今村君來對付就足矣。我鈴木嘛,還是讓藝妓陪著樂樂吧。
他知道,鈴木並非不是自己的肉,不知痛的人。鈴木說的是實話。因為鈴木是策略家,而他則是實戰家。每每在鈴木策劃的大戰役裡,他們第五師團,都被擺到極其重要的位置。
這次桂南大戰役,就是他鈴木一手策劃的。鈴木的理由很簡單,只要攻佔了南寧,不但可以切斷中國西南的國際交通線,而且他們的航空兵也可以以此為基地,直接危害中國西南的大後方。
回到辦公室,今村均就面對地圖,思量著如何調兵遣將。
自第21軍司令官安籐利吉回廣州之後,他今村均就成了邕欽兵團的總指揮,手下兵精將強。但面對崑崙關這個重要戰略要地,他不敢掉以輕心,仍然決定以自己的第五師團為主力。
他以第五師團、騎兵第五聯隊(加強第四十二團第二營)守備崑崙關,第二十一聯隊分置在四塘、六塘、八塘附近,第四十二聯隊主力及第四十一聯隊一部在南寧附近。以此連成一體,守衛著南寧的重要門戶。且進可往北,直攻柳州、桂林。
他們的第五師團,是日本的鋼軍,自入侵中國以來,還沒有遇到過真正的對手。鈴木說是讓藝妓陪著樂,那不過是假像。真正的目的,恐怕還是來看他們第五師團的進展和士氣。他們第五師團,就像是日軍的象徵,是他鈴木大戰役棋盤上的一枚頂級的棋子。這枚棋子可說是日軍的晴雨表。他們第五師團的戰績越輝煌,就越能增強他鈴木策劃大戰役的信心。
但鈴木似乎也太急了吧?這桂南大戰,開張還沒多久,難道他又有了新的策劃?
今村均隱隱覺得,鈴木平靜的目光背後,分明對他寄托著更大的期望。這更大的期望是什麼?今村均也一時無從知曉。
看了好一會地圖,今村均感到有點累,才坐到沙發上,閉目養神。
當槍聲一響,武籐就將燈熄了,飛身躍到他今村均身邊。
今村均看了武籐一眼,「慌什麼?不就幾個鬧事的游擊隊員麼?」
武籐沒吭聲,仍背朝窗口,站在他身邊,即使子彈從窗口射入來,也是射到他武籐的身上。對武籐的忠心,今村均是滿意的。
當接二連三的爆炸聲響起,他才坐正身子,對武籐道,「斟杯茶來。」
喝了幾口茶,今村均就聽到了有人上樓的腳步聲。
「武籐,把燈開了。」
武籐有點為難,「這——」
「這什麼?他們已經跑了。」今村均不屑地道。
武籐只好拉著了燈。
一眼看到鈴木走入來,今村均趕忙站起身,三步作兩走到鈴木面前,拉起鈴木的手緊握著說,「老同學,不好意思,讓你受驚了。」
鈴木蒼白的臉,這才漫上血色,笑了笑說,「有你在,我怎麼會受驚?」
今村均也笑了一笑,「來來來,過來喝茶。」
說罷,便牽著鈴木的手,一同坐到沙發上。
「怎麼樣,那些小妞的服務還周到吧?」今村均笑問,彷彿外面的槍彈聲是鞭炮聲,並不妨礙他和鈴木談風花雪月。
「還不錯。」鈴木也笑道,然後抬頭看了看身邊的衛兵。
今村均便對他們揮了揮手。
衛兵都退到了門外。
「有悄悄話對我說?」今村均笑咪咪地望著鈴木。
「我幹著櫻子的時候,她口裡喊著的卻是你的名字哩。」鈴木笑說。
今村均搖了搖頭,「不可能。說真的,我從來沒幹過她。」
鈴木的目光停在今村均的臉上,「真的?」
「真的,我怎麼會騙你?」
「哈哈,老同學就是老同學,真金不怕火燒啊。」鈴木笑道,「是的,我問過櫻子,她也說你沒幹過她。」
「哼哼,你居然在背後調查起我來了?」今村均裝作生氣道。
「是啊,看你是不是對得起我的嫂子。」鈴木收回目光,話中有話地說。今村均一聽就明,日本女人沒什麼地位,根本不存在對得起不對得起的問題。鈴木的言外之意,無疑是說他今村均是否花天酒地了,有違天皇的倚重。
「放心,我今村均自進軍校那一天,就完全徹底地將自己的一切交給了天皇。」今村均朗聲道。
鈴木笑笑,「有你這話,我就更充滿信心了。」
「難道原來對我沒信心?」今村均笑著反問。
「誰說沒有?對你沒信心的話,能將那麼多的重任交給你?我這次來,就是想看看老同學尚能飯否。」鈴木道。
今村均心下一樂:鈴木果然是身負重命而來。
正想順水推舟,引出鈴木的一些話,門外卻傳來了岡本的一聲:「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