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西飄了一會,彭壁生就有點氣吁氣喘,遠遠地落在范庭蘭身後。看范庭蘭的雙腳踏在山地,就像醉踏蓮花,當自己是醉仙一樣飄逸,根本沒有慢下來的意思,彭壁生就急了,「老范,你能不能慢一點走?這麼急,趕著去進洞房啊?」
「是啊,傣族姑娘與我三生有約,此時不趕,更待何時?」范庭蘭笑說,醉飄飄的身子,一時像了樹上的葉片,一時像了纏樹的青籐,令彭壁生眼花零亂。
「想得美吧老范你。你當自己是水上漂的浪子,那麼的吸引人啊。」彭壁生知道他生長在長江邊,生在蘇東坡的文赤壁,故而這麼說。
「浪不浪子,你暫且不用急著說。但長江之水天上來,倒是你們家鄉那條梅江所不能比擬的。」范庭蘭開心地道,「不過,聽說你們的客家山歌挺情色的,說句老實話,當兵之前,和多少個姑娘對過山歌?」
「嘿嘿,終於良心發現,知道我彭壁生還有長處了?告訴你,和我對歌的姑娘,都是百里挑一的。別看我胖,但我是人很胖,歌聲卻很動情。我站在梅江頭唱一唱,你妹妹在長江尾,就會升帆追我而來。」
吹開了牛皮,彭壁生就來勁,趁范庭蘭的雙腳慢了一點的功夫,便追了上去。
聽著他的氣吁氣喘,范庭蘭不由回頭笑道,「看你氣喘的像牛,唱出的歌肯定也是牛叫一樣的。如果我妹妹聽到到,絕對會對我說,『哥,哪來的大水牛啊,買回來耕田應該不錯。』」
「哈哈,這麼說,你妹妹肯定是挺冰雪聰明的,要不她怎麼知道我為她做牛做馬都願啊?」彭壁生很開心,彷彿看到伊人在水一方。
「喲,多會一廂情願啊。問題是——」
「是什麼?要三千大洋做聘禮?」
「這倒不必,真有情有緣的話,我們范家是不在乎這點小錢的。問題是,買回的公牛,第一時候就要把它閹掉。」
「這太過分了吧?」彭壁生瞪大雙眼,「恐怕也只有你們范大戶人家,才會做得這麼絕。」
「沒辦法啊,田多,需要牛踏踏實實地耕田。要不,老是發情逃生的,我們家的田誰耕?」
「說真的,老范,你家到底有多少田?」
「不多,就三千五百畝。」
「暈,夠我耕的。」彭壁生不禁咂舌,他家的田只有老范家的千分之一。
「但那是咸豐年代的。」范庭蘭呵呵笑說。
「哈,原來是個破落戶。」
「瞧你,多勢利?不想做我家的牛了吧?」
「那倒未必。爛船還有三斤釘,何況你妹妹是大戶人家之後,肯定不失大家閨秀之風韻。琴棋書畫當是一點不少。」
「琴是彈得不錯,就怕是對牛彈琴。」范庭蘭道,身子一飄,就飄上了一棵大榕樹,坐在樹椏上,從屁股兜掏出一隻扁扁的銅酒壺,擰開蓋子,滋滋地喝了起來。
望高高在上的范庭蘭,彭壁生不由雙眼放光,盯著那銅酒壺,「即使你妹對我對牛彈琴,你也不能獨自貪杯吧?」
「呵呵,我可沒拒絕你啊。等著你往上跳哩。」范庭蘭笑道。
撓頭。
這地上到樹椏,足有一丈多高。如果是肥胖的高僧,都不成問題。但他是肥胖的彭壁生,爬壁而上可以,這跳的話,真難為他了。
彭壁生一急,脫口便道,「你這不是要拉牛上樹麼?」
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前前後後他都當自己是牛了。前面的牛還不錯,是甘為心上人所做的牛,幸福;這後面的牛,則就是笨牛了。
笨笨笨。
「沒事,沒事,來點牛氣沖天,不用我拉,你就能衝上來。」范庭蘭樂道,故意搖搖酒壺,「再不抓緊,這酒可就沒嘍。」
話音剛落,范庭蘭就驚訝不已——
只見彭壁生突地就跳了起來,半空中還哇哇鬼叫,「老范,救命。」
聞聲,范庭蘭目光四射——
四周靜悄悄,既沒有日軍空降的特種兵,也沒有西南虎的蹤影。
喊救什麼命?
太搞笑了吧?
彭壁生雙手吊著樹椏,雙腳亂蹬,惶恐地道,「腳,我的腳。」
范庭蘭望向他的雙腳。
雙腳沒什麼啊。倒是亮珵珵的美制軍靴,沾滿了污泥。
「你的腳有鬼啊?」
「不是鬼,是、是青、青蛙。」彭壁生急道。
青蛙?哪來的青蛙?
沿著彭壁生的雙腳往下望,范庭蘭終於看到彭壁生原來站著的地方,有兩隻拇只頭大的三角形的麻點蛙。
難道他彭壁生怕青蛙?
「壁生你怕青蛙?」
范庭蘭差點沒大笑。
但他哪裡笑得出來?
感到頭頂一寒,一股寒嗖嗖的氣息,頓然從頭頂穿到了他的腳板心。
更要命的是,他分明聽到了蛇舌子發出的絲絲聲。
一條名叫過樹龍的蛇正從他頭上的樹枝伸下長長的身子,蛇舌絲絲。
身子一驚一軟,范庭蘭整個人就叭嗒一聲掉到了地上,壓得兩隻麻點蛙「叭叭」腸肚四濺,當即喪命。
「呵呵,不錯,不錯,老范你以身相救,我彭壁生沒齒難忘。」彭壁生高興地道。
但見范庭蘭目光驚惶地望著他的上方,便知情形不對,趕緊抬頭望——
過樹龍的身子仍在樹枝上吊著,發出絲絲之聲。
「哈,美餐,美餐也。」
彭壁生邊說邊身子往上一翻,站在樹椏上伸手一抄,就捏住了過樹龍的脖子,用力一扯,就將過樹龍扯了下來。足有腕口粗,近兩米長。
「快扔、快扔掉。」范庭蘭急喊。
彭壁生衝他一笑,「傻瓜才扔。」
「你——」范庭蘭急得說不出話來。
呵呵笑著,彭壁生跳下樹椏。
范庭蘭見他往自己身邊跳,就地就打了十八個滾,才站了起身,滿臉驚惶地站著。
彭壁生站定,才對范庭蘭笑道,「哈哈,你竟然怕蛇,那你就別笑我怕青蛙啦。咱們扯平。」
「青蛙怎麼能跟蛇相比?」范庭蘭覺得不公平。
「一筆寫不出兩只怕字,都是怕,哪管是怕什麼呢?」彭壁生振振有詞。
是啊,你怕蛇,人家卻不怕;人家怕青蛙,你卻不怕。這怕嘛,是不拘什麼的。
范庭蘭想想,覺得彭壁生說的也對。
彭壁生抽出匕首,「嗤」的一聲,就將過樹龍的尾巴削斷了,蛇血噴湧而出。彭壁生抓住蛇尾,頭一低,嘴一張,就含住蛇尾,拚命地吮吸蛇血。過樹龍拚命地扭動著身子。
生吮蛇血。
范庭蘭遠遠望著,也感到頭皮發麻,雙腳發軟。
吮罷,彭壁生還伸出舌頭,舔唇上的蛇血。真是滴血不漏。
鬆開蛇尾,過樹龍的身子已變得軟綿綿的了,垂成了一條軟籐似的。
彭壁生的匕首一揮,又是「嗤」的一聲,過樹龍被開了膛,破了肚。插回匕首,彭壁生肥嘟嘟的手指竟伸入蛇肚,將一顆綠色的蛇膽取了出來,往嘴裡一丟,「咕」的一聲,就吞了下肚。
該將蛇丟了吧?
范庭蘭望得心驚膽戰。
哪裡會想到,彭壁生又頓然出手,「嘶」的一下,就將過樹龍的皮削了下來,烏黑的過樹龍,立馬成了玉白,晶瑩而剔透。
玉白的身子仍在扭動。
范庭蘭再也忍不住了,「壁生,你不要這麼殘忍行不行?」
「呵呵,別這樣說,這可是天賜給我們的一頓山珍美味哩。」彭壁生樂滋滋地說,一邊就用匕首削斷了蛇頭。
「你還要吃它啊?」范庭蘭感到不可思議。
「當然啊,燒烤著吃,下酒最好哩。」彭壁生樂道,將蛇身掛在旁邊一棵小樹上,然後去找干樹枝。
「鬼才吃你的蛇。」范庭蘭望著彭壁生的背影道。
「吃不吃,等會你就知道。」彭壁生連頭也沒回,便答。
唉了一聲,范庭蘭的雙腳真軟了,便轉過身,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望著寂靜的林子。
當辟叭的火聲響起,范庭蘭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只見彭壁生將蛇切成一截截,放在一塊蕉葉上。切罷,便用匕首插著蛇截,放上火上烤。
成野人了。
搖了搖頭,范庭蘭心道。
不一會,一股獨特的香味,隨風而至。
「老范,過來吧。」
「不過。」
「嘗嘗你就知道什麼才是山珍。」
「不嘗。」
「好酒仍需山珍伴啊。」
「你自己伴吧。」
「真的不想試試?」
「堅決不試。」
「哪別怪我獨吃了。」
「鬼才怪你。」
搖了搖頭,彭壁生知道叫他范庭蘭吃蛇,無疑是拉牛上樹。
拉牛上樹?哈哈,他范庭蘭也有做笨牛的時候。彭壁生大為開心,胃口大開,五六斤重的過樹龍,竟然讓他吃得只剩下了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