甬道的盡頭有扇門。門關得很緊,而且從裡面上了閂。這就是上官幫主的寢室,上官幫主就在裡面,那李尋歡也在裡面。上官金虹還沒有出來,李尋歡顯然還沒有死。
皓天和玉絮一陣歡躍,大步衝過去,衝到門前,突然僵住!
門是鐵鑄的,至少有一尺厚,世上絕沒有任何人能撞開。
這裡是上官金虹的地盤,我的地盤我做主。上官金虹自然更不會自己在裡面將門打開。
兩人突然覺得一陣暈眩,就像是一腳踩空,落入萬丈深淵!
玉絮已站不起,倒在門上,淚如雨下。整個計劃都已成空,所有的心血全都白費。這計劃若是從頭就失敗,也許反倒好些;最痛苦的是,明明看見它已到了成功的邊緣,才突然失敗。
這種打擊最令人不能忍受!
皓天怔在那裡,突然間,就像已變成一隻瘋狂的野獸,用盡全力向鐵門上撞過去。
他被撞得彈出去,跌倒,再衝出,全力刺出一劍!劍折斷。
世上沒有任何一柄劍能洞穿這鐵門,何況是柄竹劍?
皓天的腿彎下,整個人都似在抽搐,又有了那種『無可奈何』的感覺。這種感覺每次都要令他發瘋,但發瘋也沒有用。
李尋歡就在這扇門裡,慢慢受著死的折磨。他們卻只能在外面等著。
等什麼呢,等上官金虹自己開門走出來?他出來的時候,李尋歡就不會再活著。
等什麼呢?只不過是在等死而已。
上官金虹自然也絕不會讓他們活著。他出來的時候,也就是他們死的時候。
兩人卻依然等在這裡。
只要是人,只要和李尋歡接觸較深,就無法不被他那種偉大的人格所感動。
玉絮忽然歎口氣,淒然道:「上官金虹若知道我們就在這裡等著,一定開心得很。」
皓天咬著牙:「就讓他開心吧,這世上本就只有好人才痛苦,開心的本就是惡人!」
突然聽得一人道:「你錯了!」鐵門雖沉重,卻不會發出任何聲音。
不知何時門已開了。從門裡慢慢走出來的人,赫然是李尋歡。
他看來顯得很疲倦,卻還是活著的。活著,才是最重要的事!
皓天和玉絮猝然回首,怔住,眼淚慢慢的流了下來。這是歡喜的眼淚。喜極時也和悲哀時一樣,除了流淚外,什麼話都說不出,什麼事都不能做,甚至連動都無法動。
李尋歡也已有熱淚盈眶,嘴角卻帶著笑,緩緩道:「你錯了,這世上的好人,是永遠不會寂寞的,惡人痛苦的時候,也永遠要比開心的時候多得多。」
玉絮忍不住要喜極而泣。
又過了很久,皓天才長長的吐出口氣,卻還是忍不住要問:「上官金虹呢?」
李尋歡:「想必也很痛苦,因為他畢竟還是做錯了一件事!」
皓天:「他做錯了什麼?」李尋歡:「他的確有很多機會能殺我,甚至可以令我根本無法還手,可是他故意將機會錯過了。「像上官金虹那樣的人,怎會將機會錯過?
玉絮也忍不住問:「為什麼?」
李尋歡笑了笑:「因為他心裡始終想賭一賭。」玉絮:「賭?賭什麼?」
李尋歡:「賭他自己是不是能躲得過我的出手一刀。」
玉絮的眸子裡發出了光:「他當然不信『小李飛刀,例不虛發』這句話的。」
李尋歡:「他不信——任何人他都不信。這世上根本沒有一件能讓他相信的事。」
玉絮:「結果呢?」李尋歡淡淡道:「他輸了!」
他輸了!這只不過是簡簡單單的三個字。決定勝負也只不過是一剎那間的事!
但這一剎那,卻是何等緊張、何等刺激的一剎那!
這一剎那對江湖的影響又是何等深!
那一閃的刀光,又是何等驚心!何等壯麗!
玉絮只恨自己沒有親眼看到這一剎那間發生的事!
甚至不必親眼看到,只要去想一想,她呼吸都不禁為之停頓!
流星也很美,很壯麗。流星劃破黑暗時,所發出的光芒,也總是令人興奮、感動。但就連流星的光芒,也無法和那一閃的刀芒比擬。
流星的光芒短暴。這一閃刀光所留下的光芒,卻足以照耀永恆!
門已開了。沒有人能永遠將整個世界都隔離在門外。你若想和世人隔絕,必先被世人摒棄!
皓天走進了這扇門。第一眼,他就看到了那柄刀,那柄神奇的刀。小李飛刀!
刀並沒有直插入上官金虹的咽喉,卻足以致命!刀鋒是從喉結下擦著鎖骨斜斜向上刺入的,這一刀出手的部位顯然很低。
這一代梟雄死的時候,也和其他那些他所鄙視的人沒什麼兩樣,也同樣會驚慌,同樣會恐懼。
生命原是平等的,尤其是在死的面前。有些人偏偏要等到結局時,才明白這道理。
上官金虹臉上充滿了驚懼、懷疑、不信。他也像別人一樣,不信這一刀會如此快!
甚至連皓天都很難相信,甚至想不通這一刀是如何出手的。他恨不得讓李尋歡將當時的情況說得詳細些,但他也知李尋歡不會說。
那一瞬間的光芒,那一刀的速度,根本就沒有人能說得出。「他輸了!」
上官金虹的手緊握,彷彿還想抓住什麼。
他是不是還不認輸?只可惜,現在他什麼都再也抓不住了。
皓天心裡忽然覺得很悶,忽然對這人覺得很同情,這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為什麼。
過了很久,皓天轉過頭,這才看到荊無命。
荊無命似乎根本沒有發現有人進來。他雖然就站在皓天身旁的那張大桌子後面,卻彷彿是站在另一個世界裡。他雖是在瞧著上官金虹,其實卻是在瞧著他自己。
上官金虹的生命,就是他的生命,他就是上官金虹的影子。生命若已消失,哪裡還有影子?
無論在什麼時候,只要荊無命在那裡,每個人都會感覺到一種無形的威脅,無形的殺氣。
但現在,這種感覺已不存在。
皓天走進這屋子裡時,甚至根本沒有感覺到,有他這個人存在。他雖然活著,卻已只不過剩下一個空空的軀殼而已。正如一柄無鋒的劍,就算還能存在,也已失去意義。
皓天又不禁在暗中歎息,很瞭解荊無命此時的心情。因為他自己,也曾有過這種經驗。
也不知過了多久,荊無命忽然走過來,托起上官金虹的屍首。他還是沒有看別人一眼,慢慢的向外走,眼看已將走出門。
皓天忽然道:「你不想復仇?」荊無命沒有回頭,連腳步都沒有停。
皓天冷笑道:「你不敢?」荊無命的腳步驟然停下。
皓天:「你腰上既然還有劍,為何不敢抽出來?難道你的劍只是擺擺樣子的麼?」
荊無命霍然回身。屍體落下,劍已出手!劍光一閃,刺向皓天的咽喉。
他出手還是很快,甚至還是和以前同樣快,但也不知為什麼,這一劍距離皓天咽喉還有半尺時,皓天手裡的竹劍已先到他咽喉。
皓天削了三柄劍,這是第二柄。他凝視著荊無命,緩緩道:「你還是很快,但不能殺人了,你可知道這是為什麼?」荊無命的劍垂下。
皓天:「這只因你比別人更想死,當然就殺不了別人。」
荊無命本已全無生命的眼睛裡,忽然露出一絲沉痛淒涼之色,又過了很久,才黯然道:「是。」
皓天:「我卻能殺你。」荊無命:「是。」皓天:「但我不殺你。」
荊無命:「你不殺我?」
皓天:「我不殺你,只因你是荊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