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三歎口氣,苦笑道:「真撞見鬼也許反倒好些,我撞到的實在比鬼還凶。」
胡鐵花皺眉道:「什麼人居然比鬼還凶,我倒想瞧瞧。」
張三:「你……」剛開口,外面突然傳入一陣爭吵聲。
那長腿的人本已走出門,此刻竟又退了回來。
只聽得一個聲音沙啞的男人道:「姑娘,這地方你來不得的。」
「別人來得,憑什麼我就來不得?」聲音又急又快,卻嬌美清脆,竟像是個少女的口音。
那男人著急道:「這是男人洗澡的地方,大姑娘怎麼能進去?」
少女:「你說不能進去,我就偏要進去,非進去不可。」
冷笑兩聲,語聲又提高了些:「臭小偷,你逃到這裡,以為本姑娘就不敢來了麼?告訴你,你逃到森羅殿,姑娘也要追你見閻羅王。」
胡鐵花伸了伸舌頭,失笑道:「這小姑娘倒真兇得緊……」瞟了張三一眼,就發現張三的臉已嚇得全無人色,忽然一頭扎進又熱又混的洗澡水裡,竟再也不敢伸出頭來。
胡鐵花皺著眉笑道:「有我們在這裡,你怕什麼?何必去喝人家的洗腳水。」
楚留香也笑了。他一向喜歡遇到有趣的人,外面這小姑娘想必也一定有趣得很,他倒希望她真的敢闖到這裡面來。但又有什麼女人,敢闖進男人的洗澡堂呢?
外面越吵越凶,那浴室的掌櫃大叫:「不能進去,千萬不能……」話未說完,只聽得『啪』的一聲,掌櫃的顯然被重重的摑了一巴掌,打得他連嘴都張不開了。
接著,外面就衝進兩個人來,赫然真的是兩個女人。誰也想不到,竟真有女人敢闖進男人的洗澡堂,那長腿的人身子一縮,也跳入水裡,蹲了下去。
只見這大膽的女人,不但年紀很輕,而且美極了,直鼻樑,櫻桃嘴,一雙眼睛又大又亮,天上也找不出這麼亮的星星。
她打扮得更特別,穿的是一件繡著金花墨鳳的大紅箭衣,一雙粉底官靴,配著同色的灑腳褲。戴著頂紫金冠,腰上束著同色的紫金帶。
驟然一看,正活脫脫像是個剛從靶場射箭下來的王孫公子。但世上又哪有這麼美的男人?
跟著進來的,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小丫頭,圓圓的臉,彷彿吹彈得破,不笑時眼睛裡也帶著三分甜甜的笑意。
楚留香和胡鐵花對望一眼,心裡都覺得有些好笑。兩人都已看出,這少女金冠上本來是鑲著粒珍珠的,而且必定不小,現在珍珠卻已不見。
珍珠到哪裡去了呢?張三這小子的毛病,想必又犯了!
『快網』張三非但水性精純,陸上的功夫也絕不弱,輕功和暗器都很有兩下子,為什麼會對這小姑娘如此害怕?
這紅衣少女一雙大眼睛轉來轉去,水池裡每個男人都被她瞪過幾眼,胡鐵花已被她瞪得頭皮發癢。赤條條的泡在水池裡,被一個小姑娘瞪著,實在不是件好受的事。
那小丫頭臉已早紅了,躲在紅衣少女背後,彷彿不敢往外瞧,卻又不時偷偷的往楚留香這邊瞟一眼。楚留香覺得有趣極了。
紅衣少女忽然大聲道:「方纔有個和猴子一樣的男人逃進來,你們瞧見了沒有?」
水池裡的男人,沒有一個說話的。
紅衣少女瞪著眼道:「你們只要說出來,我重重有賞!若是敢有隱瞞,可得小心些。」
胡鐵花眨了眨眼睛,忽然道:「姑娘說的,可是個有點像猴子的人麼?」
紅衣少女:「不錯,你看到了?」
胡鐵花悠然道:「若是這麼樣的人,我倒真見到了一個。」水裡的張三,一顆心幾乎已將從腔子裡跳出,恨不得把胡鐵花的嘴縫起來,叫他永遠也喝不了一滴酒。
楚留香也覺得很好笑。他當然知道,胡鐵花不是個出賣朋友的人,最多也只不過是想讓張三吃些小苦頭,把那毛病改一改。
那紅衣少女眼睛更亮了:「那人在哪裡?你說,說出來有賞。」胡鐵花:「賞什麼?」紅衣少女哼了一聲,隨手拋出樣東西,拋入水裡。
楚留香眼尖,已看出竟是錠黃澄澄的金子。這小姑娘的出手,倒一點也不小。
胡鐵花從水裡撈起那錠金子,像是還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仔細瞧了瞧,才眉開眼笑的道:「多謝姑娘。」紅衣少女:「那人呢?在哪裡?」
胡鐵花摸了摸鼻子,悠然道:「那人麼……」他自然知道,這時浴池裡每個人都在瞪著他,都帶著一臉看不起他的神色。
為了一錠金子就出賣朋友的人,畢竟還是惹人討厭的。但胡鐵花還是不臉紅,不著急,慢吞吞的伸出手來,往楚留香的鼻子上指了指,笑嘻嘻道:「人就在這裡,姑娘難道沒瞧見麼?」
這句話說出,有的人怔住,有的人忍不住笑出聲來。楚留香更是哭笑不得。
紅衣少女的臉都氣白了,怒聲道:「你……你敢開我的玩笑!」
胡鐵花笑道:「在下怎敢開姑娘的玩笑。喏,姑娘請看這人,豈非正活脫脫像是個猴子……姑娘找的難道不是他麼?」
紅衣少女瞪了楚留香一眼,看到楚留香那種哭笑不得的樣子,眼中也不禁現出一絲笑意。
那小丫頭早已掩著嘴,吃吃的笑個不停。
胡鐵花更得意了,笑著道:「這裡像猴子的人,只有他一個,姑娘找的若不是他,那在下可就不知道是誰了。」
紅衣少女沉著臉,顯然也不知該怎麼樣對付這人才好。她究竟還年輕,臉皮這麼厚的男人,她實在還沒見過。
那小丫頭瞟了楚留香一眼,忍住笑道:「姑娘,咱們不如還是走吧!」
紅衣少女忽然哼了一聲,大聲道:「我為什麼要走?為什麼要走?」說得又急又快,將一句話重複兩次,像是生怕別人聽不清。她一句話說兩次,比別人說一次也慢不了許多。
小丫頭:「那小偷好像真的不在這裡……」
紅衣少女冷笑幾聲:「其實我也不是完全來找他的。普天之下,什麼地方我都見識過,只有這種地方沒來過。我就偏要到這裡來瞧瞧,看有誰敢把我趕出去!」
胡鐵花拊掌笑道:「對,一個人活在世上,就是要像姑娘這樣,活著才有意思。像姑娘這樣的人,在下一向是最佩服的了。」紅衣少女:「哼!」
胡鐵花:「只可惜,姑娘的膽子,還是不夠大。」紅衣少女瞪眼道:「你說什麼?」
胡鐵花笑嘻嘻道:「姑娘若敢也跳到這水池裡來,才算真的有膽子,有本事!」
紅衣少女的臉都氣黃了,突然伸手一拉腰上束著的紫金帶。
只聽得『嗆』的一聲,她手裡已多了柄精光四射的長劍。這柄劍薄而細,正是以上好緬鐵打成的軟劍,平時藏在腰帶裡,用時迎風一抖,就伸得筆直。
這種劍剛中帶柔,柔中帶軟,劍法上若沒有很深造詣,要想使這種劍並不容易。
浴池裡已有不少人露出驚訝之色,像是想不到這驕縱潑辣的小姑娘,竟也能使這種軟劍。只見她腳尖點地,一閃身就躍上了浴池的邊緣,反手一劍,向胡鐵花的頭頂上削過去。
這一劍當真是又快、又準、又狠。
胡鐵花「哎喲」一聲,整個人都沉入水裡。別人只道他已中劍,誰知過了半晌,他又從水池中央笑嘻嘻的伸出頭來:「我只不過要了姑娘一錠金子,姑娘就想要我的命麼?」
紅衣少女眼裡似已將冒出火來,厲聲道:「你若是男人,就滾出來,滾出來!」
胡鐵花歎口氣:「我當然是男人,只可惜沒穿褲子,怎麼敢出來呢?」
紅衣少女咬著牙,跺腳道:「好,我到外面去等你,諒你也跑不了。」她畢竟是個女人,臉已有些紅了,說完這句話,就頭也不回的走出去,像是已氣得發抖。